大奶的诱惑(小脚的大奶,长寿是她的灾难)

时间:2024/05/09 11:18:35 编辑: 浏览量:

大奶并非我的亲奶奶,而是同村同姓的邻家奶奶。对大奶的初印象源于始记事时。大奶坐在门槛一尺多高的茅草屋前的阴凉空地上,摇着羊骨棒做成的纺织机在纺线,阳光和顺,大奶表情慈祥,骨棒旋转中细丝成线。

彼时的我对于那根骨棒产生了极大兴趣,扑爬着想去把玩。大奶笑得更加灿烂,拉我入怀,由着我去摆弄那根摩挲多年的光滑骨棒,即使那线被我打乱,纠缠成团。

自那以后,大奶家便是我的常去之地。对我来说,大奶家有非常多的新鲜玩意,骨棒纺锤,带着小木轮子的纺车,进屋如进坑、阴凉的茅草房子,酒盏般的煤油灯,以及大奶的三寸小鞋,每次我去,总是把这些一一观摩,大奶也由我自己愉悦。彼时的乐趣,长大后才醒悟,原来隐藏在那些东西之后的,其实是大奶家生活的窘迫,与一个多子家庭对于赡养老人的难堪。

大奶丈夫早逝,留她一个小脚女子养育四子。我记事时,大奶已年逾古稀,育有四子,大儿子家子女三个,二儿子越战时当兵出去,战后专业去了外省,从此音信全无,四子一子一女,独三儿子四十岁孑然一身与她一起生活。

因与我家临近,老三(祖父让我喊三爷,下文如是)经常到我家做客,倒杯开水看看电视,与我父母祖父母聊天等等。不论我父母或祖父母都多次劝说他,让他戒赌,好好挣钱娶媳妇,也省的大奶即将入土之人对他放心不下。三爷开始每次都口称答应,后来说得多了就渐渐失了耐心,一说便走,转头便扎进前院叔叔家赌钱去了。

三爷嗜赌,屡教不改。家中兄弟众多,田也没分到多少,当然,即使多他也不愿意安心耕种。加之形象一般,三十岁上便头顶无毛。穷、嗜赌如命、外形一般,因此到了四十岁上也没人说亲。大奶自是操心,带着他一起生活照料他生活。对于三爷的不务正业,大奶每每哀哭,对三爷也多有责骂。然而,责骂归责骂,就剩这么一个儿子没有成家,大奶更多的还是心疼,担心三爷老年无依。

时间到我上初中,三爷已五十有余,大奶也已八十岁了。彼时年少气盛,也着实看不惯三爷流连赌场。一日三爷到我家,坐在院子里半眯着眼喝茶,父亲让我拿烟。我将烟拿出来递到三爷手里,看着大奶佝偻着背拄着拐杖掂着三寸小脚颤巍巍走来,我知道她必是不知又找遍了多少家赌场寻三爷回家吃饭。我一时气急,便对三爷怒道,你也少赌点,你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

三爷一愣,放下茶杯,烟也没点,不看陪坐的祖父父亲便转身出了院子,经过大奶时也不发一言,直奔家里的草屋去了。

我意识到,三爷可能是生气了,毕竟被一个后辈如此当面斥责,确实是伤害到他了。

发生上次的不愉快后,三爷许久未来我家做客。此时时间大概是98年前后,进城打工风气渐起,大量青壮年都在农闲时进城务工,家中赌局日渐零落。三爷在日日无事的无聊后,跟随他大哥进城修路去了。当时的家乡,电话尚不普及,三爷离开后的半年,再无音讯。

秋收时,打工者纷纷回乡,三爷因家中田地已给他兄弟耕种,并未回来,只是带了几千块钱给大奶,让她攒着。大奶拿到钱时,喜极而泣,坐在我家门口的椅子上,一边跟奶奶闲话,一边老泪纵横。

后面几天,大奶未到我家做客,连小坐都没有。听母亲说,她拿出这些年牙缝里抠出来的积蓄,找到了已婚嫁的儿子,预支了后面几年的孝敬,凑了几万块钱,准备给三爷盖房子,好筑巢引凤。

两间明亮的瓦房,在三爷过年回家前就完工了,大奶的开心写在脸上,满溢每条皱纹。

三爷到家,就去了新房住,此后大奶与三爷离我家从隔壁变成了隔了半个村子,联系日日少了。开始时我家杀鸡做好吃的还会让我给大奶送一碗去,而大奶也经常给我回些饼干糖果,后来就越来越稀少。而后我就到外地读高中,更加没了联系了。

高三时,春节回家小住,大奶听闻我回家,特来看我。几年不见,大奶腰更伛偻,拐杖上的龙头也开裂了。看到我,拉住我的手,说大小子你马上要考博士了,我来看看你。我扶住大奶,让到门边椅子上坐下,给她端了杯水放下。在奶奶母亲和大奶的聊天中得知,三爷新房落成那年,果真有了改变。回家把挣得钱全都交给了大奶,置办家具。没两天,三爷的赌友闻知三爷回乡,却没在赌场内见到,大感意外,逢三缺一,便来喊三爷凑局。三爷犹豫,最终没能抵过诱惑,又进了赌场。

这一赌,不光把交给大奶的钱再次输光,还欠了不少外债。年初七刚过,三爷又借了路费,外出打工去了。新房仍然还是新房,家具还是老房搬来的家具,却连打一眼自来水井的钱都没了。

后面的两年如同这一年的复制粘贴,三爷年间挣钱,年关回乡还外债,再输光剩下的,再借外债,如此反复。三年过去,新房成旧房,玻璃碎了没钱换,大奶抬着小脚爬上去用化肥袋子堵,水井没打大奶就去隔壁院子拎,缺吃少喝就等着那么点村里给老年人的补助。只是三爷从此就多了个外号,村里的赌友见他逢赌必输,到处送钱,就称他为“送主任”。

大奶临走,硬塞给我五块钱,母亲给我眼色,不准我拿。我也根本不准备要,推搡着大奶竟落泪:大小子,我疼你,这钱给你考博士,你不拿让我心里难过。我也只得收下。

大二那年,老家连下了半个月大雨,大奶家房屋年久失修,屋内泥泞如屋外一般。大奶性情坚毅,忍住不说,住隔壁的大儿子看在眼里,避而不谈。至于其他几个儿子,从未露面。亲儿子如此,村里无人敢管。

绵延的大雨天,终于到了尾声,村里有跟大奶相熟的大娘踏着晾干的泥路去看望大奶,一推开门便看见悬挂在房梁上的大奶。

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矮小伛偻的大奶,如何攀上桌子垫上椅子将自己挂上房梁的。是时,大奶的面缸米袋全空,水桶里全是雨水,观桶底沉淀的灰可知,水已存了不短几天了。首先听到大娘叫喊前来看视的大儿媳,首先翻了翻大奶的物品。床褥湿的滴水,箱子也已被水泡透,大奶一生活了九十三,到死,遗物就是破床烂被发霉的木箱几件带洞的衣服,以及一袋被大儿媳带回家的白糖。

大奶就这么离开了,过了几年,我研究生毕业回家,看到三爷也弯了腰,因老房子已经塌了,他住在他家老四的老房子里,房里摆了两张麻将桌,日日以抽头维生。眼神浑浊的三爷,看到我已经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