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柬电子版(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三《春消息》第二、三 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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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杨柳岸奇逢丽女 玉凫舟巧合新诗

  诗:

  少年欲遂青云志,黄卷青灯用及时。

  辞文研穷贤圣理,偕朋砥砺古今疑。

  滩头邻舫逢殊色,月下同情赋丽词。

  不意相思心绪乱,何尝一日展愁眉。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三《春消息》第二、三 回

  说这杜萼别了李乾道士,离了凤凰山,同着许叔清,依旧返棹归来到得梅花观前,此时还有半竿日色,许叔清便要留进观里待茶。杜萼再三辞谢,只得送到城门首,然后作别,分路回去,这杜萼回到府中,恰好翰林又早出门到一士夫家去饮酒未回,他就见了夫人,把清霞观幽雅并山中景致、李道士相待殷勤、让房的话,一一说知。那夫人大喜道:“萼儿,既有这样一个好所在,又遇这般一个好道士,此是天赐汝的好机会,何愁读书不成?只是一件,想汝自幼不曾行路惯的,今朝行了这一日,身子决然有些劳倦,可早早吃些晚饭,先去睡罢。待你爹爹回来,我与他商议就是。”

  你道世间哪有这样贤慧的夫人?况且杜开先又不是她亲生的儿子,论将起来何必如此十分爱护?人却不晓得内中一个委曲,这杜萼却常有着实倾心的所在,正是俗语云“两好合一好”的缘故。你看这杜萼,遂躬身应诺。夫人便唤丫鬟整治晚饭,与他吃了,早去安寝。次日侵晨起来,梳洗完备,连忙起到堂前,与翰林相见。翰林问道:“萼儿,我昨晚回来得夜深了,不曾见你,却是汝母对我说得几句,不曾唤你问个详细。你去看那清霞观,果然还好读书么?”杜萼道:“启上爹爹,那清霞观果是好个去处,四围俱是凤凰山高峰环绕,并没一个人家,寂静异常,正是个读书的美地。”翰林道:“那观中可还有空闲的书房么?”杜萼道:“书房虽有几间,可意者绝少。孩儿多承那观中李老师一片好情,情愿肯把自己一间幽雅净室,让与孩儿看书。翰林道:“萼儿,果是那李道士真心肯让便好,不可去占据他的,日后恐招别人谈论。况且读书人讨了出家人便宜,叫做佛面上刮金,后来再不能有个发达日子,这是指望读书里做事业的人所最忌的。”杜萼道:“爹爹有所不知,孩儿一到观中,原来李老师向年与孩儿曾在梅花观中会过,未曾坐下,就取出纸笔来,便要留题。那许叔清在旁再三撺掇,勉强吟了一首。李老师看了,老大称羡,后来便指引孩儿,连看了几间书房,见孩儿心下都不遂意,所以就肯欣然把净房相让,实非强要他的。”翰林点头笑道:“萼儿,原来如此。却把什么为题?”杜萼道:“孩儿就把清霞观题几句。”翰林道:“题得如何?”杜萼便把前题清霞观诗句,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翰林道:“萼儿这首诗,足称老健,不落寻常套中,大似法家的格局。固虽题得好,如今出家人也有几个通得的,况又结交甚广,善于诗赋者尽多,以后若到观中,再不可信手轻吟。倘遇识者,从中看出破绽来,到惹人议论,不如缄默为妙。戒之,戒之!”杜萼躬身道:“谨遵爹爹严训。”翰林道:“萼儿,我有一事与你商量。昨晚在康司牧府中饮酒,席上说起你往清霞观读书一事,他第二个公子满心要与你同去。你道如何?”

  杜萼笑逐颜开道:“爹爹,孩儿曾闻古人有云:‘择一贤师,不如得一良友。’既康公子果肯同去,早晚讲习间,互相砥砺,不怕学业无成矣。”翰林道:“同去虽好,你不知道那康公子为人,顽性极重,专务虚名。倘与他同去,明日到妨你的工夫。”杜萼道:“爹爹所言极是。只是各人自求个精微田地便了。”翰林道:“萼儿,既然如此,今日便可着人去约了康公子,明早打点书囊,一齐便与他同去罢了。”杜萼道:“爹爹,此去清霞观足有三十余里,恐日逐饮食之类不堪担送,还要唤一个家僮随去,早晚伏侍便好。”翰林道:“萼儿讲得甚有理,这件事到是要紧的。终不然馆中没人伏侍,可是个长久之计。但是家中这几个小厮,只好跟随出入,哪里晓得支持饮食?我想起来,倒是那管门的聋子,他自幼在我书房中伏侍,一应事务,却还理会得来,明日何不就着他同去?”杜萼道:“爹爹,既然伏侍有人,孩儿久住在家,诚恐荒芜学业。适才已看历日,明日日辰不利,今日就着人去约了康公子,于十一日一同进馆罢了。”这翰林见杜萼择定十一日起身进馆,便欣然应允。 杜萼又说道:“爹爹,孩儿还有一言启上。如今与康公子同馆,相与尚久,彼此不便称呼,望爹爹与孩儿取一个表字。”翰林道:“萼儿,我蓄意多时,又是你讲起,我却省得。昨晚饮酒回来,一觉睡去,忽梦与你同玩花园,只见百花俱未开放,惟有梅花独盛。你问道:‘爹爹,这梅花年年开在百花之前,却有什说?’我回道:‘萼儿,可晓得梅占百花魁之语么?’如今我想起来,那梅花正应着你幼时的名姓,今日就取做杜开先便了。杜萼便深深唱喏,应声而退。

  一壁厢就着人去约康公子,一壁厢就唤那个管门的聋子,吩咐着他打点书箱铺盖并供给灯油之类,先往清霞观去.到了十一日,那康公子带领家僮,挑了行李,叫下船只,早向西水滩头等候。等了一会,看看日色将晡,哪里见个杜开先来?殊不知他到梅花观中,却被许叔清留在饯饮康公子等了许多时候,等得十分焦燥。忽见前头杨柳岸边泊着一只小小画船,里面有几个精致女子,穿红着绿,都在那里品竹弹丝。未免又打动他少年耍性,便纵起身来,站在船顶上觑了好几时。就问梢子道:“你可晓得前面那只画船,是哪一家的?这梢子一时回覆不来,也走到船头上看了一看,道:“康相公,你适间问的,可是那泊在杨柳岸边的么?”康公子点头道:“正是,正是。”梢子道:“那只船唤名玉凫舟,就是城中韩相国老爷家的。”康公子道:“那船中饮酒的是什么人?”梢公道:“康相公,这上面坐的正是韩相国老爷,今日在凤凰山祭祖回来,因此泊船在这里游耍。”康公子道:“那几个女子,却是那里送将他承应的乐工?”梢子笑道:“康相公,你还不知,这是相国老爷去年新选的梨园女子,一班共有十人,演得戏,会得歌,会得舞,一个个风流俊丽,旖旎娉婷,标致异常哩。”康公子摇头道:“这老头儿好快活,好受用。梢子,你说得这样标致,又打动了我康相公往常间的风流逸兴。趁杜相公此时还未到来,你快把船儿撑近那边几步,待我饱看一会儿去。”梢子便提起竹蒿,慢慢的一篙一篙撑向前去,与画船相近,也傍在杨柳岸边。康公子不好船窗大开,只得半开半掩,着实瞧了半晌。

  原来那几个女子都朝着韩相国站的,只看得背后,哪里看得明白?他却一霎时心猿难系,意马难拴,魂灵儿俱吊在那几个女子身上,拼着个色胆如天,故意把那一扇船窗“呀”的推将开去。那几个女子听见这边一声响亮,个个都回转头来。康公子又乘机轻轻嗽了一声。恰好那内中有一个女子,手拨着琵琶,却是韩相国日常间最欢喜得宠的,唤做韩蕙姿,她听得间壁船中嗽了一声,便觉有心,连忙回睛偷看。原来天色昏黄,两边船里俱未上灯,这边看到那边,两个都是黑洞洞的,哪里看得明白,就把手中琵琶,弹了一曲《昭君怨》词儿。你看这康公子,坐在这边船中,听得间壁船里弹着词儿,就如掉了魂的一般,只是凝眸俯首,倚栏静听了一会。曲未罢,只听得岸上远远有人厉声问道:“前面可是康相公的船么?”这康公子晓得是杜开先来,恰才“嘿嘿”长叹一声,走到船头上,应问道:“来者莫非是杜相公么?”杜萼道:“小弟正是杜开先。”

  原来林开先在梅花观中饮了半晌,不觉醉眼模糊,又遇天色昏暮,哪里看得些儿仔细,虽是听得康公子应声,也不知船泊在哪一边。康公子道:“杜兄,请上这边船来。”杜开先正待要走,忽听得那边船中笙歌盈耳,只道是康公子船里作乐,便叫道:“康兄,读书人如此作乐,不亦过奢了么?”康公子道:“杜兄请噤声,有话上船来见教。”杜开先便扶住竹篙,一脚跳上船去。康公子见他有些醉意,恐怕失足堕落水中,遂一把扶住。 迎到船里,连忙作揖。杜开先问道:“康兄,适才敢是什么人在舟中作乐?”康公子道:“杜兄,你却错听了,奏乐的不是小弟船中,却是间壁那画船里面。”杜开先道:“这是小弟耳欠聪了。那只画船是哪一家的?”康公子道:“杜兄,那只船名为玉凫舟,是城中韩相国家的。今日相国安排酒筵在内,有两个奏乐的女子,生得天姿绝世,国色倾城,小弟却从来不曾见的。适才等候杜兄不到,也是无意中偶然瞥见,略得偷瞧几眼儿。”杜开先道:“康兄,既有这样一好机会,何不挈带小弟看一看?”康公子道:“杜兄还且从容,我想那韩相国今夜决然赶不进城,料来我们也到清霞观去不及了。今夜就把船泊在这里,少刻待到东山月上,悄悄的把船撑将拢去,连了他的船,再把窗门四下开了,我和你玩月为名,那时饱看一回,却不是好?”杜开先道:“康兄见教,其实有理。只恨小弟无缘,来得太迟了些。”康公子跌足笑道:“小弟来得早的,也不见有缘在这里。”杜开先道:“康兄,只是一件,我和你静坐舟中,如何消遣得这般良夜?”康公子道:“这有何难,小弟带得有两瓶三白,几味蔬菜,杜兄不嫌,就取出来,慢慢畅饮一杯,却不是好?”杜开先拍手笑道:“这也说不得,今夜决然要陪康兄了。”

  康公子便唤家僮,向后面船梢里拿过酒肴来。你看这梢子倒也知趣,便来问道:“二位相公,既有酒肴,安可闷酌?把我的船再撑过去些何如?”杜开先道:“说得妙,说得妙!我且问你,那只船上的梢子,你可认得他么?”梢子道:“杜相公,这些撑船的总是我的弟兄们,每日早晨聚会滩头,大家都是唱喏的,如何有个不认得的。杜相公敢是有什吩咐?”杜开先道:“我却没什说话,只恐你不认得的,把船拢将过去,他便倚着官势,难为着你。既是同伙的,拢去不妨。”梢子便去提起竹蒿,一篙撑到那只画船边傍着。康公子就跳起身来,把两扇窗子“扑”的推开。

  抬头一看,只见皓月当空,刚在垂杨顶上,便对杜开先道:“小弟久仰杜兄诗才,渴欲求教,今日幸会舟中,何不就把明月为题,见教一首?”杜开先笑道:“恐拙句遗哂大方。”康公子道:“言重,言重!”杜开先便倚着阑干,对着月光,朗吟一绝云:

  中天皎月未曾盈,偏向人间照不平。

  此际莫嫌微欠缺,应须指日倍光明。

  康公子道:“承教,承教!杜兄,小弟往常在书房中独坐无聊的时节,也常好胡诌几句,只是吟来全没一毫诗气。朋友中有春秋我的,都道是筊经。”杜开先道:“康兄不必太谦,决然是妙的,小弟正要请教。”康公子道:“小弟赋性愚直,凡遇同袍之中,再没一些谦逊,是不是常要乱道一番,其实不怕人笑。杜兄果不见笑,我就把原题也和一首。若不合题,烦劳改政,切不可容隐在心,背地笑人草包也。” 杜开先道:“不敢,不敢?” 康公子道:“杜兄,又有一说,小弟吟将出来,虽不成诗,也要带几分酒兴,诗肠自然陡发,若是不饮些酒,便心忙意乱,一字也诌不出来。杜兄且从容多饮一杯,小弟先告罪了,就干了这一瓶罢。” 杜开先道:“这一瓶酒哪里就得尽兴,还把这几瓶酒一饮而尽方妙。” 康公子摇头道:“这个使不得,小弟酒量有限,一瓶足矣。若多饮至醉,一字也读不出了。杜开先道:“小弟忝在初交,不知尊量深浅,只是慢慢饮干这一杯,奉陪康兄这一瓶罢。”康公子把两只手捧起酒瓶,不上几口,呷得瓶中罄尽,便道:“杜兄,小弟献丑了。” 杜开先道:“不敢。康公子把酒瓶望船窗外一丢,只见水面上“乒乓”一响,然后放开喉咙,大嗽一声,朗吟云:

  谁将这面新磨镜,缘何挂在个中间?

  康公子恰才吟得这两句,又向口中咿唔了一会,把腰伸一伸,“扑”的一跤跌倒,便呼呼的竟睡熟在船板上。杜开先把手推一推道:“康兄,难道只吟这两句么?”这康公子哪里做声得出?杜开先道:“康兄,你想是饮了这瓶急酒,把诗肠都打断了。”康公子又不答应。杜开先见他真个睡熟,便着他家僮先把杯盘收拾去了,就向船中把铺陈展开,扶他和衣睡着。杜开先便靠着栏杆,两只眼睛不住的向那边船里瞧个不了原来那只船中另有一个女子,就是恰才拨琵琶的韩蕙姿嫡亲妹子,唤名韩玉姿,仪容态度与姐姐韩蕙姿一般。总是那眼尖利的,见了她姊妹二人,一时辨别不出;若是那眼钝的,毕竟认不出哪一个是蕙姿,哪一个是玉姿这韩玉姿年纪只得一十六岁,凡技艺中倒比姐姐还伶俐几分,虽然堕迹朱门,选伎征歌,随行逐队,每至闲暇工夫,便去习些文翰,所以那诗词歌赋,十分深奥者固不能通晓,倘若文理浅近,意思不甚含蓄的,便解得来原来适才杜开先所咏诗句,虽然把月为题,却是寓意于间壁船中那几个女子身上。这韩玉姿听见他诗中意思,别有一种深情,知他定是个人中豪杰,口里虽不说出,心下觉有几分顾盼之意。直待到了二更时分,方才伺候得韩相国睡着。恰好那些女子承直了一日,个个神疲意倦,巴不得一觉安眠,等得相国睡倒,各自就寝不题。这韩玉姿见众姊妹们睡得悄静,忽闻得间壁船中长叹一声,她便轻轻赚将出来,乘着这月光惨淡,把窗儿推开半扇,假以看月为名,伸出纤纤玉手,扣舷而歌云:

  隔画船兮如渺茫,对明月兮几断肠。伤情满眼兮泪汪汪,相思不见兮在何方?

  原来这杜开先坐等多时,不觉睡魔障眼,正低头靠在那交椅上。蓦听得那边船里打着这个歌儿,猛然醒悟,连忙站起身来,把眼睛睁了几眼。哪里看得明白,便又把手来揉了几揉,方才见那边船窗里,却是一个少年女子: 碧水双盈,玉搔半軃。翠点蛾痕,分就双眉石黛;云堆蝉鬓,写来两颊胭脂。无语独徘徊,仿佛仙姝三岛内;凭栏闲伫立,分明西子五湖中。伤情处,几句幽歌,堪对孤舟传寂寞;断肠时,一联巧合,全凭明月寄相思。杜开先看了,暗自喝采道:“果然好一个标致女子!料她年纪多只在盈盈左右,可惜把这青憾纤驮诟栊卸永铩L忍旒俳枰徽蠛梅纾阉档轿艺獯校ㄐб幌椒铮膊煌髁伺怖刹拧!?br>  说不了,便要走来推醒康公子,唤他起来一看。心中又忖道:“我想他是个酒醉的人,倘或走将起来大呼小喊,把那韩相国老头儿惊醒了,莫说我空坐了这半夜工夫,连那女子适才那几句歌儿,都做了一场虚话。我如今趁此四下无人,那女子还未进去,不免将几句情诗便暗暗挑逗她。倘她果然有心到我杜开先身上,决然自有回报。只是我便做得个操琴的司马,她却不能得如私奔的文君。也罢,待我做个无意而吟,看她怎么回我。你看那杜开先便叹了一声,斜倚栏杆,紧紧把韩玉姿觑定,遂低低吟道:

  画舫同依岸,关情两处看。

  无缘通片语,长叹倚栏干。

  韩玉姿听罢,暗自道:“这分明是一首情诗,字字钟情,言言属意,敢是那个书生有意为我而吟。哎,这果然是对面关情,无计可通一语。我若不酬和几句,何以慰彼情怀?”因和云:

  草木知春意,谁人不解情。

  心中无别念,只虚此舟行。

  杜开先听她所和诗中,竟有十分好意,便把两只手双双扑在栏杆干上面,正待要道姓通名,说几句知心话儿,叵耐韩相国那老头儿忒不着趣,刚一觉醒转来,厉声叫道:“女侍们都睡着了么?快起来烹茶伺候。”这韩玉姿唬得魂不附体,香汗淋漓,只恐事情败露,没奈何把杜开先觑了几眼,轻轻掩上窗儿,转身进去不提。杜开先见韩玉姿闭窗进去,暗自道:“原来我杜开先如此缘悭分浅,正欲与那女子接谈几句,问个姓名,不想又被那老头这叫声搅散。我想她他既有心,决不把我奚落。但是,侯门似海,音问难通,自今以后,不知何时再有相会的日子。罢,罢!今夜且待我和衣睡,到天明早早起来,看她上岸的时节,还有心回顾我这船中否?”说罢,便把窗儿轻轻掩上,就坐倒和衣睡在康公子旁边。你看这杜开先,熬了这几个更次,精神着实怠倦,才睡得倒,一觉睡去,直到东方日上。原来这康公子虽然睡着,此事也是经心的,故那杜开先与韩玉姿隔船酬和,都被他听在耳中。

  次日老早先走起来,却好杜开先还未睡醒,只见那岸上闹哄哄的簇拥着几乘女轿,恰正是来接那几个女子的。他便急忙梳洗齐整,穿了艳服,站在船头上看了一会。不多时,先走出一个女子来,却就是昨日拨琵琶唱《昭君怨》词儿的韩蕙姿。她便回转头来,见康公子站在船头上,便把秋波频觑几眼,方才动身上轿。又走出一个韩玉姿来,看见康公子,只道就是夜来吟咏诗的那个书生,不住睛看了又看,想他心中觉有几分疑惑。这康公子见后去的这一个,与前去的那一个面貌一般?暗自猜疑道:“好古怪,世间面庞相似者虽多,哪里有这样生得一般?便是嫡亲姊妹,也没有这等相象。连我竟认不出哪一个是昨日拨琵琶唱《昭君怨》的。”你看这康公子便走入船中,把杜开先推了一推,向耳边低低叫道:“杜兄,快些醒起来,那韩相国的玉凫舟已开去了。”这杜开先还在梦中,听见了这一句,连忙带着睡魔,一骨碌爬将起来,道:“康兄何不早叫一声?”康公子笑道:“杜兄且莫着忙,船便不曾开去,只是那几个女子先起身去了。”杜开先惊问道:“康兄,果然去了?”康公子又笑道:“杜兄,,小弟仔细想来,只是辜负了昨夜那首诗儿。”杜开先见他说话有心,便支吾道:“康兄,这有何难,再把后面两句续上去罢。”。康公子笑道:“杜兄,俗语说得好:‘既来雕栏下,都是赏花人。’如今你的心事却瞒不得我,我的心事也瞒不得你。只要明日有些好处,大家挈带一挈带,不可学那些掩耳盗铃就是。”杜开先晓得被他识破,却便不敢隐瞒,就把夜来情景一一备说。康公子道:“杜兄,既有这样一个好机会,切不可错过。我们快早开船,且到清霞观去。少不得十五日元宵灯夜,我和你进城看灯,慢慢画一好计策,再去访她便了。”杜开先道:“康兄言之有理。”便叫梢子开船。不多时,看见凤凰山。康公子道:“闻杜兄到处题咏,今见凤凰山,安可缺典?”杜开先知康公子来煞不得的,况诗兴勃发,也不推辞,也不谦逊,便朗吟云:

  凤凰山是凤凰形,草木纷然似羽翎。

  两翼拍开飞不起,一身俯伏睡难醒。

  清霞已接真龙脉,巴邑多钟列宿星。

  云雾腾腾笼瑞气,无穷秀丽起山灵。

  吟毕,康公子赞美道:“杜兄,昨夜与丽人酬和意兴甚豪,今日凤凰山之吟,豪兴尚在,故言言逼古,非人所及也。”杜开先道:“一时应酬,惶愧,惶愧。”说话之间,不觉船已到岸。凑巧李道士在外接着,邀进观中,因问道:“杜相公,此位相公不曾会面,请问尊姓?”杜开先道:“这位相公姓康,名泰,字汝平,乃城中康司牧老爷第二位公子。今来与我同学,幸乞见留。”李道士道:“书房尽多,任凭选择,小道岂敢推托?”杜开先着家僮安顿行李不提。

  毕竟不知他两人有什妙计得访韩玉姿,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两书生乘戏访娇姿 二姊妹观诗送纨扇

  诗:

  悲观离合总由天,不必求谋听自然。

  顺理行来魂梦稳,随缘做去世情圆。

  坐怀柳下心无歉,闭户鲁男操亦坚。

  年少莫教血气使,当思色戒古人言。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三《春消息》第二、三 回

  说这杜开先与康汝平,虽是来到清霞观里,一心只把那玉凫舟系在心上,一个想的是那韩蕙姿,一个想的是那韩玉姿,竟把读书两字丢在一边。你看这杜开先,虽然做得个诗魔,还又带了几分色鬼,从到清霞观中,并无吟哦诵读之声,恰有如痴如醉之态,没一刻不把那女子和的几句诗儿,口中念了又念,心中想了又想,竟没一个了期。康汝平见了,十分着意,便假意把几句说话劝慰道:“杜兄,我与你是男子汉,襟怀海样,度量廓如,喜怒哀乐,发皆中节。你可晓得那妇人家水性杨花,飘流无准,何曾有一点真心实意向人?今日遇着这一个,便把身子倒在这一个人身上;明日见了那一个,就把身子又倒在那一个人身上。你仔细想一想看,世间女子可还有几个如得卓文君的?我和你如今得这幽静所在,正要把尘念撇开,精心奋发,两个做些窗下工夫,习些正经事业,怎么到把这儿女私情牵肠挂肚?”两个唧唧哝哝,无休无歇。杜开先道:“康兄,小弟岂不晓得,只是那个女子既肯以诗酬和,虽不十分着意在小弟身上,想来实有几分意思。怎得浑身插翅,飞到韩府,与她再会一面,也不枉了那夜杨柳岸边相会一番。”康汝平大笑道:“杜兄,美色人人好,这也难怪你。我适才说那几句,虽只是强勉相劝,又何尝不想着那几个女子来?每日间硬着心肠,捱过日子,实不比杜兄心心念念得紧。”杜开先道:“康兄,明日已是元宵佳节,我想韩相国府中必然张灯排宴,庆赏元宵,那些女子定在筵前承应。我和你便假看灯为由,倘天从人愿,遇着那些女子,也未见得。”康汝平道:“杜兄,世间凑巧的事往往有之,偏生我们终不然这等烦难。只是明日灯夜,这府中来往人多,我和你虽得见那女子,那女子哪里便认得我们,可不枉费了一番心机。小弟有个计较,我这巴陵城中,年年灯夜大作兴的是跳舞那大头和尚,不免将计就计,明日午后进城去,做五分银子不着,弄下一副大头和尚。待到上灯时候,央他几个人敲锣的敲敲的,上灯时候,我和你换了些旧衣服儿,混在那人丛里,一齐簇拥到那韩相国府中去。料他那一班女子,都近前来瞧看。我两人各把眼睛放些乖巧出来,认得是哪一个,然后挨向前去,乘机取便,只把两三个要紧字儿暗暗打动她,自然解意,想起前情,决然有一个分晓。倘然天就良缘,佳期可必。杜兄,你道我这一个计较,也行得通么?”杜开先道:“康兄,你这个计较,其实妙得紧,便是诸葛军师再世,也是想不到的。小弟还有一句请教,那乱纷纷多人的时节,还把两三个甚么字儿可打动得她?”康汝平笑道:“杜兄,你是个极聪明的人,那没头的文字都要做将出来,难道这两三个字儿,便是这等想不起了?”杜开先顿然醒悟,笑了一声道:“康兄,承教了。”便转身走了几步,低头想了一想,暗自道:“我杜开先果然也叫得一个聪明的人,难道那两三个字儿,就再想不出一个好计较?我记得柬匣中前日带得一把纨扇在此,不免就把她舟中酬和诗句,将来写在上面。明日带到韩相国府中,倘得个空闲机会,就可乘便相投,却不是好?”思想停妥,连忙撇了康汝平,走进书房,开了柬匣,就把纨扇取将出来,提起霜毫,果然把那一首酬和的诗儿写上道:

  草木知春意,谁人不解情。

  心中无别念,只虑此舟行。

  正要把笔放下,又想得起道:“呀!我杜开先险些儿又没了主意。终不然只把这一首诗儿写在上面,总然那女子见了,到底不知我的姓名,却不是两下里转相耽误。待我就向旁边写了名字,那女子若果有心,后来必致访着我的踪迹。”这杜开先又提起笔来,果向那诗的后边,又添上五个字:“巴陵杜萼题。”写完又念一遍,大叹一声道:“纨扇,我杜开先明日若仗得你做一个引进的良媒,久后倘得再与你有个会面的日子,决不学那负心薄幸之徒,一旦就将你奚落。”说不了,只见那书房门“呀”的推将进来。杜开先疑是康汝平走到,恐他看见不当稳便,连忙笼在衣袖中。转身看时,恰是那伏侍的聋子,点了一枝安息香,走进房来。杜开先笑道:“你这聋子,果然会得承值书房。明日待我回去府中,与老爷夫人说,另眼看顾你几分。”聋子回头笑道:“大相公,小人自幼在书房中伏侍老爷,煮茶做饭,扫地烧香,并无一毫疏失。多蒙老爷另加只眼,果然与别的看待不同。只是明日大相公高中了,就把老爷看顾小人做了样子,抬举做得管家头目罢了。”杜开先道:“这也容易。只怕你明日多了年纪,耳又聋,眼又聩,却怎么好?”聋子道:“大相公,小人也是这样想。若还得到那个时节,就坐在书房里,照管些事儿,吃几年安乐茶饭,也尽够了。”

  杜开先道:“且到这个时节,自然不亏负你。我还有句话与你说,明日是元宵佳节,城中遍挂花灯,我欲与康相公同去看玩一番,你明日可早早打点午饭伺候。”

  聋子道:“大相公,这个却不劝你去那闹元宵夜,人家女眷专要出去看灯,你们读书人倚着后生性子,故意走去挨挨挤挤,闯出些祸来,明日老爷得知,却不说大相公,到罪在我小人身上。”

  杜开先道:“聋子,我听你这几句话儿,着实讲得有理。谅来我与康相公两个,俱是守分的人,决不去那边惹祸。明日便进城去,也不回府中,只在大街左右看玩片时,少不得依旧出城,到梅花观中歇了,后日早早便好转来。只是你在书房中,夜来灯火谨慎几分,强如把我相公挂在心上。”聋子道:“大相公,小人虽是方才说那几句闲话,一半为着大相公,一半却为着小人自己。明日去不去凭你主意,只要凡事小心,早去早来,省得小人放心不下,明日又赶进城来。”杜开先道:“你快去打点晚饭,再不要絮烦了。”聋子转身竟走,不多时便把晚饭拿出来。杜开先就同康汝平便把酒来吃了几盅,然后吃饭,吃茶,又坐一会,各人进房收拾安寝不提。次日,两人早早吃了午饭。杜开先吩咐聋子,小心看管书房,康汝平带了家僮,一齐起身。离了清霞观,过了凤凰山,行了三四里,哪里得个便船。你看他两个原是贵公子,从来娇养,出门不是船就是轿马,哪里有行路的时节?这日有事关心,又恐迟了,就如追风逐电一般。有诗为证:

  心中无限私情事,两足谁怜跋涉劳。

  不趁此时施巧计,焉能海底获金鳌?

  看看行了半个日子,还到不得西水滩头。这正是:心急步偏迟。直到天色将晚,方才到得梅花观中。许叔清忙出迎迓,见了康汝平,便对杜开先道:“老朽前日却听不明白杜相公的话,原来同馆的就是康二相公,好难得。”康汝平欠身道:“不敢。”许叔清笑道:“二位相公今日匆匆回来,敢是要进城看灯么?”杜开先也笑道:“不瞒老师,原是这个意思。”许叔清道:“二位相公既要看灯,何不早来些?”杜开先道:“起初原不曾有此意,吃午饭后,两人一时高兴,说起就来。又没有船,只得步行,所以这时才到。老师在此,实不相瞒说,我两人都不回家去了。且在这里闲坐片时,待等上灯时候,换些旧衣服穿了,慢慢踱进城去看一看,不过略尽意兴。即便转来,就要老师处借宿一宵,明早就到清霞观去。”许叔清满口应允道:“这个自然领教。今日元宵佳节,二位在此,却不曾打点得些什么好酒肴,老朽甚不过意。也罢,二位相公若不见罪,还有野菜一味,淡酒一壶,慢慢畅饮一回,然后进城。不识尊意如何?”杜开先与康汝平齐答道:“我二人到此,借宿足矣,又要叨扰老师,甚是不通得紧的。”许叔清道:“相与之中,理上当得的,说哪里话。”就吩咐道童,整治酒饭款待。你看这杜开先,把这件事牢牢在心记着,就对康汝平道:“康兄,我与你今日之来,单单只为得这件事,到这里好几时,却把那件事情反忘怀了。”康汝平会意道:“杜兄,正是那件要紧的东西,这时节却打点不及。古人说得好:‘有缘那怕隔重山。’只要有缘,自有凑巧的所在。但是那二三个字儿,到底要打迭得停当。”正说得高兴,那许叔清走来问道:“二位相公,还是吃了酒去看灯,还是只吃饭,看过灯来吃酒?”杜开先道:“康兄,想是这时城中火炮喧阗,花灯必然张挂齐整。若吃了酒饭去,恐怕迟了,我们不如看了转来。”康汝平道:“讲得有理。”便起身换了衣服。许叔清道:“二位相公既然先去看灯,老朽却得罪了。今日乃三官大帝降生之辰,晚间还要做些功课,却不得奉陪,只在这里殷勤恭候便了。”杜开先道:“这个不敢劳动老师,只留康相公家这位尊价在此等候一会就是。”两人别了许叔清,遂起身走进城来。恰可皓月东升,正是上灯时候,但见那:焰腾腾一路辉煌,光皎皎满天星斗。六街喧闹,争看火树银花;万井笙歌,尽祝民安国泰。迭迭层层,彩结的鳌山十二;来来往往,闲步的珠履三千。这正是:

  金吾不禁,玉漏停催,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两人看了一会,渐渐走到十字街头,只见簇拥着两行的人,拉下两个宽大场子,一边正在那里跳着大头和尚度柳翠,一边却在那里舞着狮子滚绣球,筛锣击鼓,好不热闹两人看得有兴,各自站在一边。不多时,那后面一条小巷里又拥出一伙人来。杜开先回头看时,恰又是一起跳大头和尚的。忽听得中间有两个人说道:“我们先到韩府中去。”杜开先听了“韩府”二字,着实关心,便唤了康汝平,随着那伙人一齐径到韩府中只见那大门上直至中堂,处处花灯遍挂,银烛辉煌,就如白昼。他两个便混在人队里,挨身直到堂前,正是韩相国庆元宵的家宴上面凛凛然坐着一位,你道是谁?原来就是韩相国。左右两旁还有几个恭恭敬敬坐着的,就是他的弟男子侄。笙歌鼎沸,鼓乐齐鸣,流星满空,火爆震地。又是这一班跳大头和尚的,敲锣击鼓,满城人都来逢场作戏。杜开先与康汝平两人到此,一心一念,只为这两个女子身上,左顾右盼,前望后瞻,徘徊许久,并无踪迹。心中顿觉愁闷,暗想道:“今日千筹万算,得到这里,也非容易。倘若不得些影响,怏怏空回,必然害起病来,如何是好?正思虑间,见那围屏后闪出两个女子来,一个就是韩蕙姿,一个就是韩玉姿。这康汝平不住睛偷觑几眼,端的认不出那一个是前日拨琵琶的。

  杜开先痴痴呆呆,看了一会,暗自道:“世间有这样一对女子,就是嫡亲姊妹,面庞也没有这等相象得紧。不知哪一个是前夜舟中酬和的?”你看,倒把个杜开先疑疑惑惑起来。原来那韩玉姿那夜隔船酬和的时节,便是有些月色,朦胧之间,两下里面貌都不曾看得仔细,所以怪不得这一个全不认识,也怪不得那一个心下猜疑。就是那韩蕙姿,前日瞥见康汝平的时节,天色尚未昏瞑,他却看得几分明白在眼睛里。蓦然间在人丛里见了,便觉兜上心来,连忙站出屏前,把秋波偷觑几番。杜开无回转头来,见她有些情景,只道就是在舟中酬和的这一个,满心欢喜,便又近前几步,把袖中纨扇悄悄撇在韩蕙姿身边。有诗为证:

  侯门深似海,不与外人通。

  昔日留情密,今宵用计穷。

  昆仑难再见,红绡岂重逢。

  纨扇传消息,姻缘巧妙中。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三《春消息》第二、三 回

  回转身来,携了康汝平的手,向人队里看。这些人跳的跳,舞的舞,站了好一会,方才与众人同散出门。此时将及半夜,灯阑人静,两个说说笑笑,徐步踱出城来,竟到梅花观中。许叔清还在这里等候,见杜开先与康汝平走到,忙唤道童摆出肴馔来,三人畅饮不提。

  说那韩蕙姿见人散了,刚欲转身进去,只见屏前遗下一柄纨扇,便蹲身拾起,藏在袖中,连忙走进房里,正向灯下展开观看。恰好那妹子韩玉姿推门进房,看见姐姐手中执着一把纨扇,便迎着笑脸道:“姐姐,好一把纨扇,却是哪里来的?”韩蕙姿道:“妹子,妳却不知道,这把扇子休轻觑了它,却来得有些凑巧。”韩玉姿笑道:“姐姐,我晓得了,这敢是老爷私自与妳的么?”韩蕙姿道:“妹子,人人说妳聪明,缘何这些也不甚聪明。若是别家的老爷,内中或有些私曲。我家老爷待我姊妹二人,一般相似,并无厚薄。难道私自与得我,到没得与妳不成?不是这等说。这柄纨扇,恰是适才多人之际,不知是哪一个掉下在围屏后边,偶然看见拾得的。”韩玉姿笑道:“妳却有这样好造化,何不待妹子赠妳几句诗儿?”韩蕙姿道:“这个却好,只是上面已题着诗了。”玉姿道:“姐姐,可借与妹子一看么?”韩蕙姿便递将过来。韩玉姿展开,把前诗看了一遍,只见诗后写着杜萼的名姓,蓦然惊讶起来,心中想道:“好奇怪,上面这一首诗,分明是前日在玉凫舟对那生酬和的。我想这一联诗句,并没人晓得,不知什么人将来写在这把纨扇上。看将起来,莫非那生就是杜萼?适才混入进来,探访我的消息,也未可知。”便对韩蕙姿道:“姐姐,妳可晓得这扇上诗句是什么人题的?”韩蕙姿道:“我却不知是谁。”韩玉姿道:“这就是杜萼题的。”韩蕙姿想一想道:“妹子,杜萼莫非就是老爷时常口口声声慕他七岁能诗的么?”韩玉姿道:“姐姐,我想决是此人。终不然我巴陵城中,还有一个杜萼不成?”韩蕙姿道:“妹子,这有何难,我和妳明日就拿了这把扇子,送与老爷一看,便知分晓。”韩玉姿道:“姐姐所言,甚是有理。只恐这时老爷睡了。若再早些,就同送去一看,却不是好。”韩蕙姿道:“妹子,他老人家眼目不甚便当,就是灯下,也十分不甚明白,只是明早去见他罢。”韩玉姿便不回答,遂与姐姐作别,归房安寝不提。次日早辰起来,她姊妹二人纨了纨扇,殷殷勤勤走到后堂,送上韩相国道:“启上老爷,昨晚在围屏前,不知什么人掉下一把纨扇,是我姊妹二人拾得。上面写有诗句,不敢隐匿,送上老爷观看。”韩相国接在手中,仔细一看,道:“果然好一把扇子,看来决不是个寻常俗子掉下的。”遂展开把那上面诗句,从头念了一遍,便正色道:“好胡说!这扇上分明是一首情诗,句句来得跷蹊。妳这两个妮子,敢到我跟前指东道西,如此大胆,却怎么说?”唬得她姊妹二人心惊胆战,连忙跪倒,说道:“老爷,这样讲来,倒教我姊妹二人反洗不干净了。今日若是有了些什么不好勾当,难道肯向老爷跟前自招其祸?请老爷三思,狐疑便决。”韩相国便回嗔作喜道:“这也讲得有理。妳两个可快站起来,这果然是我一时之见,错怪妳们了。”姊妹二人起身,站立两旁。韩相国道:“玉姿,妳可晓得扇上题诗的这个人么?”韩玉姿道:“我是无知女子,况在老爷潭府中,并不干预外事,哪里晓得扇上题诗这人?”韩相国道:“我方才说这把扇子,却不是寻常人掉下。妳道是谁?乃是杜翰林老爷的公子,唤名杜萼。他七岁的时节,便出口成章,如今不过十六七岁,城中大小乡绅,没一个不羡慕他。我亦久闻其名,不见其人。目下就是袁少伯的生辰,正欲接他来题一幅长春四景的寿轴。今既得他这把纨扇,就如见面一般。妳可收去,用白绫一方好好包固,封锁在拜匣里。待我明日写一个请帖,就将它送到那杜府中去,权为聘请之礼。”韩玉姿听说了这几句,正中机谋,便伸出纤纤玉笋,接了过来。韩相国还待吩咐两句,只见那门上人进来禀道:“京中有下书人在外,候老爷相见。”韩相国便走起身出去不提。却说这韩玉姿收了纨扇,别了姐姐竟到自己房中,慢慢展开,仔细从头看了不了,遂叹一声道:“杜公子,杜公子,你既存心于我,却不知我在此间亦有心于你。毕竟自今以后,我和你不久就有见面的日子。只是教我全无一毫门路,可通消息,如何是好?我今有个道理在此,杜公子前日所吟诗句,我已明明牢记心头,不免将机就计,就写在这纨扇上,然后封固停当,待老爷明日着人送去,他见了时,必定欣然趋往。那时待我暗中偷觑,再把手语相传。若得天意全曲,成就了百年姻眷,岂非纨扇一段奇功!”思想已决,正待展开,又想道:“且住!我那蕙姐姐,原是个奸心多虑的人,倘被她走来瞧破,正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倘有些风吹到老爷耳边,不特惹是招非,却不道一片火热心肠,化作一团冰炭矣。”连忙起身拴了房门,再把文房四宝取将出来,低头想了一会。你看这韩玉姿,果然是一个聪明女子,前日杜开先寄咏的诗句,又非笔授,不过信口传闻,缘何字字记得详细,便轻轻提起笔来,向那纨扇上续写道:

  画舫同依岸,关情两处看。

  无缘通一语,长叹倚栏杆。

  写毕,从头念了一遍,端然字字无差。

  便抽身取了一幅白绫,欲待包封,忽然又想起来,说道:“我想杜公子为着我身上,费了一片深心,分明暗赘姓名在上。若我只把诗句写去,不下一款,教他悬空思念,依旧做了一场没头绪的相思。我也把名字写在后边,使他见了,便知道我留心于他的意思。”又提起笔来,向后写道:“韩玉姿题。”写毕,就把白绫包固停当。有诗为证:

  柳陌逢邂逅,朦胧月满舟。

  面庞俱不认,情意各相投。

  隔水通琴瑟,当窗互和酬。

  有心求凤侣,无计下鱼钩。

  旦夕忘经史,痴迷难自由。

  三餐浑弃却,一念想风流。

  纨扇留屏后,通名引路头。

  天缘真辐辏,烦恼可全收。

  正要起身将来收拾在拜匣里,只听得房门外一声咳嗽。你看韩玉姿,霎时间玉晕生愁,仓皇无计,恐漏泄机关,反招烦恼,便轻轻把房门开将出来一看,四下里并不见一个人影。猛自惊讶道:“这莫非是我老爷唤姊妹们来打听我的消息,且待走到厅前看一看老爷下落就是。”便悄悄掩上门儿,正走到东廊下,蓦然想起那把纨扇不曾收拾得,连忙又转身来。进房一看,哪里见个踪迹,竟不知什么人拿去。正在愁虑之间,只见韩蕙姿走近前来,迎着笑脸道:“妹子,老爷着我来,取妳那把纨扇去,仔细再看一看。”韩玉姿却回答不来,就将姐姐一把扯到房中。

  毕竟不知她两个有什说话,后来那纨扇的下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