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楼房(建高楼（小小说）)

李有根第一次见到高楼是在村长家的电视里。

电视机是黑白的，只有9英寸大。里面要人有人，要物有物。当高耸入云的高楼一出现，电视机前“哇”声一片。

李有根肯定高楼离李家山村十分遥远。他挤到电视跟前：我能数出高楼有多少层。

黄二狗当即擂一句过来：你？数出来。我跟你姓！李有根比黄二狗小好几岁，没还嘴。

过一会儿李有根指着电视画面大声道：这是上海!我日后要去上海数高楼。

黄二狗嘴角一弯，“哼”一声：日后?不晓得日后是哪辈人?

李有根往后退，生怕黄二狗嘲笑他口无遮拦。

李有根和黄二狗都没算到两年后他们会同行随打工潮去广州。一路上，李有根心里“咚咚咚”狂跳，他知道广州也是一座大城市。

走出火车站，李有根蒙了，我的妈呀!高楼林立，谁有本事数？于是李有根改变想法，对身旁的黄二狗说他以后只数参与建设过的高楼。黄二狗望着高楼，哑口无言。

冬至前一天，李有根腰间的BP机接连响，是李家山村口代销点的号码。电话里媳妇说她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媳妇说：送月米的亲戚中有我不知道该叫啥子的，总问你在哪儿，在干啥。我脱口而出，说你在干大工程——在广州建高楼！

李有根听后笑得直不起腰。分明一个建筑工地上的搬运工，还干大工程，还建高楼?不过，李有根丢话筒前说了他给儿子取名叫李四化。

李有根第一次见到李四化时，儿子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爸”音。李有根将儿子放在大腿上，面对面，捏住儿子双肩放倒拉起，再放倒再拉起，玩爹妈原来陪他玩过的问答游戏。他现编的词，又问又答。

问：爹爹爹爹，你在哪?

答：在沿海，在广州。

问：在广州，你在广州干个啥?

答：爹爹在广州搬砖头。

问：搬砖头?为啥在广州搬砖头?

答：搬砖头、爹爹在广州建高楼。

问：爹爹为谁建高楼? 爹爹为谁建高楼? ?

答：爹爹为儿子建高楼!爹爹为儿子建——高——楼!

新工程在上海。

出发前，李有根陪媳妇回娘家。饭桌上丈母娘问：这趟要去哪?还干啥?

李有根放下酒杯：当然去上海，当然还是建高楼。李有根怕丈母娘没听明白，继续说：上海大得很哦，那里要建很多很多的高楼，一定要多建高楼，将来我的儿子——你的外孙子才有地……

后面还说了些啥酒话李有根记不得了。丈母娘呆头呆脑看他，媳妇责怪李有根满嘴跑火车。李有根借着酒性，还不是跟你学的。

在上海陆家嘴一工地上，李有根不满足搬砖头、拌砂浆，转学绑扎钢筋。钢筋工技术性强，比杂工工资高不少。

三年后，李有根随公司到了北京，在北京东五环一待就是五年。再次回到李家山，李四化已经读小学四年级了。

语文老师要求学生写作文，写爸爸或妈妈的职业。李四化写了:“我爹名叫李有根，去过广州、上海、北京等大城市，是一名建筑工人。我问过爹，你们建那么多的房子给谁呀，爹对我说，给退休的爷爷奶奶住，给大城市的叔叔阿姨住，给在那里创业的哥哥姐姐住，给.....当然也给我儿子李四化住。听了爹的话，我真高兴，我一定发奋读书，考大学，当专家，建四化，在大城市工作，住我爹为我建造的高楼....”

李有根看过儿子的作文，心里不平静，觉得儿子说的不像是随口话。媳妇看完儿子的作文，说:看来我们一家三口都是麻雀子下鹅蛋说大话。

李有根说：不一定，有时随口话里可以体现出一个人的志向与理想。媳妇听李有根说出一句貌似很有水平的话，脸上绽放出桃花般的笑容。

在新疆一干又是五年。 在这五年里，李有根顺利通过了施工员资格考试。他很欣慰，一个从李家山走出的农民工，能随建设大军去中国的东南西北建高楼，儿子一定觉得他爹很牛。

下一站，原计划回四川，结果，随公司去了东北。另一个没料到的是，李有根在离俄罗斯边境不远的一座城市的工地上出情况了。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命捡回，但腰断了。就这样，五十出头的李有根只好回到李家山村养病。这一年，李四化正在读研。

又一个五年过去。

一天儿子与李有根通话。李有根先说自己可以下地行走了，接着他说：四化，你过三十了，最终想在哪里安家?或许，你中意的城市我真没去建过高楼.....我这辈子再也没本事去建高楼了.....

电话里儿子笑声朗朗，他说:爹，这二三十年你最辛苦，我——李四化就是你建造的高楼。儿子说他依据中国不同区域、不同气候、不同民族和不同风俗设计出的农村新居图已通过专家终审，正在申报“新世纪千村万户新居设计奖。”……李有根握住话筒听儿子说话，热泪盈眶。

作者：王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