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电影(李安和他的考据癖，这是电影人的强迫症)

名词：考据癖

英文：Obsession of Textual Authentication

来源：文学

属性：强迫症

相关电影：[色，戒](2007)、[冰风暴](1997)、[霸王别姬](1993)、[泰坦尼克号](1997)、[罗马帝国艳情史](1979)、[赛德克·巴莱](2011)、[垂帘听政](1983)、[倾国倾城](1975)、[龙门客栈](1967)、[唐人街](1974)、[绣春刀2：修罗战场](2017)、[豹](1963)

——基本释义——

①考据，即考证

②考据癖，强迫症的一种，用在电影圈，指某些影人拍摄时，像文史学者一样，通过片中的背景、道具、台词等，还原历史年代感

——详细解释——

“你有没有注意到，易先生办公桌后侧，有一个很大的雕像？”李安问。

见记者摇头，李安便说，是钟馗，“那年头，搞特务的都会放个钟馗在办公室里。”

我又重新看了一遍[色，戒]，啧，还真有。

▲[色，戒]，易先生和钟馗

李安属马，1954年10月23日出生在台湾屏东。

内向，优柔寡断，容易尴尬和羞赧，骨子里是不得罪人的温厚。

除了拍电影，他别无所长。

也因此，在电影上，他比别人多一分用心和执着，一种近乎死心眼的执着。

开拍前的准备阶段，他最喜两件事，一是训练演员，二是做研究。

这里的“做研究”，指的就是他的考据癖。

▲李安在[色，戒]片场

什么是考据癖呢？

[色，戒]里，李安和他的研究团队花大工夫重现上海老街，所有的建筑材料，都是真的。

“包括三轮车的牌照尺寸和牌照上的号码。”李安说。

而街道两排的法国梧桐，是他一棵一棵种下去的。

我已经领教过张艺谋在山东高密种高粱的考据精神，如今再看李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色，戒]，上海老街和法桐

没人知道，片中易先生进出的门禁森严的后巷，是当年76号特务头子的住宅后巷。

也没人知道，大学生坐电车的那个镜头，电车是“特别做的，真的电车”。

▲[色，戒]里，真的电车

除了开头说的钟馗雕像，易先生办公室里的桌子、文具、茶杯，都是民国时代的，李安找了好久。

他的考据线索是，“小时候爸爸会用的那种桌子。”

找东西是有考据癖的导演常做的事。

黑泽明有部电影叫[蜘蛛巢城]，片中的所有漆器，都是他从博物馆里找来的。

为此，他和道具组长闹翻数次。

▲[蜘蛛巢城]里的器具

整部[色，戒]里充斥的，都是李安父亲会看的电影，会翻的书，会穿的衣服，以及民国口音。

于是，一口京腔普通话的汤唯不得不学习南方话，读《未央歌》，听周璇，看[星星月亮太阳]。

还要花八个月时间攒腋毛。

因为李安说，30年代女人不剃腋毛，“连我妈60、70年代的人也没刮，对我来说，腋毛很性感。”

▲[色，戒]里露出腋毛的汤唯

记得詹姆斯·卡梅隆拍[泰坦尼克号]时，潜入海底勘查沉船之地。

不仅如此，连船身都还原到近乎百分之百，和历史真实非常之像。

▲真假“泰坦尼克号”

他们和李安拍[色，戒]一样，把自己深深地浸泡在那个历史情境里，这就是考据癖。

“钻牛角尖”、“自找麻烦”，都是别人对这种“毛病”的评价。

钱钟书在《围城》里也这么写：你们弄中国文学的，全有这个‘考据癖’的坏习气。

十岁之前，李安和妈妈看了李翰祥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哭得稀里哗啦。这让他对李翰祥发自内心的崇拜。

▲李翰祥导演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在香港电影界，有一句俗语，“看明史找胡金铨，看清史找李翰祥”。

李翰祥是颇有些考据癖的。

他熟稔于中国古典文化，道具、服装都有研究，考据之细，令人称奇。

《红楼梦》第三回，写黛玉初见王熙凤：

“裙边系豆绿官绦双鱼比目玫瑰佩，身上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

▲王熙凤的服饰图

豆绿官绦是一种豆绿色的腰带。窄袄是一种修身的袄，窄在袖口和腋下，但腰部依然宽大。

而褂是套在袄外面的，从文中看，是无袖的。至于石青色，书中把它和黑色并列。

于是，[金玉良缘红楼梦]里，虽将红黑穿反，但对比之下，无一出入。

甚至，你将那王熙凤的衣袖和其他人相比，竟也窄了三分！

▲[金玉良缘红楼梦]，对场景和道具精雕细琢

[倾国倾城]里，李翰祥让人把“去”字读作“克”，[金瓶双艳]里，他对“三寸金莲”和“大闹葡萄架”的还原也不可谓不精致。

真正艳情而不色情，风流而不下流。

再说回李安。

李安的考据癖不止体现在[色，戒]。

1997年的[冰风暴]，他找书、做摘要、搜集当时的唱片、剪报，又一幅幅细看那些年代的画作。

▲细腻的李安打造出细腻的[冰风暴]

拍[与魔鬼共骑]，他对劳伦斯城大屠杀做了番细致的考据研究，甚至为此买下一座正要搬迁的城。

▲[与魔鬼共骑]，只为还原历史

拍[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他又跑去约旦采访伊拉克难民。

还因为空包弹没有后坐力，就在每颗子弹后面加上小弹簧。

▲[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李安事无巨细

编剧史航说，这是强迫症。

没错，考据癖正是强迫症的一种。但我觉得，放在电影里，是一种自觉。李安太自觉了。

从语言、饮食、服装到建筑、音乐、历史，他一研究，常要花去几个月。

有时考据到停不下来，被制片人强制叫停，他又羞赧起来，说，我看了就想用。

我总因此想起胡金铨。

▲胡金铨(左一)在[侠女]片场

胡金铨有非常严重的考据习惯。

在《从拍古装电影找资料谈起》里，他写：

“又查到明朝万历年间毛笔一支银子一钱，茶叶一两银子一斤(指当时河北，南方也许便宜些)。

皂隶每年工食银三两二钱(如不贪污，很难维持起码生活)。

但是问题又来了，茶叶一两银子一斤，是香片还是龙井？

想一想，算了，再这么追究下去，六年也拍不成一部电影！”

不仅如此，他还有大量人物衣饰考据的手稿。影片[龙门客栈]，手稿尤其多。

▲[龙门客栈]的服饰

电影[龙门客栈]讲的是明朝中期的事。

为此，胡金铨从《古今名画300种》等书中摘录了许多内容，再一一注明是借鉴衣、帽还是带的设计。

徐克常说胡金铨自找麻烦。

“胡导每次拍一场戏，都会超乎常人，常人就是我们这些导演的想法。

他不会找方便的地方，会找一个有分量的景色，在那边等太阳。后来我看一本写黑泽明的书，他也在等太阳。”

于是，[龙门客栈]里，有屏东垦丁的原始森林、苗栗火焰山的断壁残垣、中横梨山的漫天云海。

▲胡金铨跑遍台湾拍摄的场景，为影片增色不少

“历史，就要被留下来。”对于那些考据，李安说，“我们这一代还知道一点点，如果不拍，将来，就没可能了。”

到今天，他63岁了，不说话时还是一副羞赧的神色。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大的眼睛，里头像温了一锅汤，熬了几十年，你要多少，就给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