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细亚主义(「亚细亚主义」的幽灵,消散了吗?)
时间:2024/04/24 17:28:18 编辑: 浏览量:次
“解放亚细亚”只是一句谎言
无数狂热的青年,在明治以来亚细亚主义的魅惑下,把中国认做了实现青春抱负的亚细亚。不消说,如此的亚细亚主义,即便确有对弱小各族的款款衷曲,更鼓噪着挑动边疆各族反叛、破坏中华帝国大一统的轰隆鼓声。
他们行为中的“亚细亚主义”因素,在炮火与血污的遮蔽下,已经很难剔别。他们的人生,也都终结在帝国覆灭的业火与悲剧中。
“满蒙派”,是行动型亚细亚主义者的复杂核心。
比如关东军核心参谋和建国大学的首倡者石原莞尔,他曾参与导演九一八事变,却又反对发动卢沟桥事变;
如从柏林出发,骑马横断了欧亚大陆,费时一年零四个月经西伯利亚东端返回日本的军官福岛安正;
还有在日俄战争中大逞谋略,重金煽动波兰和芬兰的革命风潮,在俄国发动暗杀、游行,甚至结交列宁支援布尔什维克革命,被誉为一人超过十个师团的间谍外交官明石元二郎;
——叩问其思想,都多少与亚细亚主义有缘。
当时这些心头怀着亚细亚主义挺身于行动的日本人,军人民间大体有南北两派。南派的目标,大约是上海兼及广东以南;北派则对准了所谓满蒙。
不消说满蒙派人数众多。上述石原、石光、明石、福岛都属于此类。因为鲜、满、蒙对日本乃是一个老问题,与完整的一部帝国兴衰史血肉相连的主战场。所以北派的亚细亚主义者,大都与军部配合。
其实“解放亚细亚”只是一句谎言。
明治以来,大国崛起的美梦,陶醉了朝野军民。“解放亚细亚”的主义,随着海外雄飞的狂妄,成了一支雄壮的进行曲。
或者明说或者暗示,不必赘言日本是主角,毫无余地日本是盟主。从文学到理论,更因不尚空谈的性格付诸实践,一切对于亚细亚和甚至远达印度阿拉伯各民族的兴趣与关心,都如茂密的柳枝,从这棵树根上抽芽。
这样的言说,在东南亚尤其英属印度,煽动了一股同感。但这样的实践,在东北亚却撞上了两个试金石——对亚细亚之一的中国怎样“同情和保全”,对朝鲜等弱小民族如何“无私并奉献”。
特别对朝鲜与中国,日本不能逾越利益。于是“保全” 换成了分裂,“奉献” 变做了占有。他们只能一步步撕去亚细亚主义的衣裳,效忠自私的帝国利益。一切“对革命志士的支持”,目标都是毁灭中国——先是腐朽的清朝,后是脆弱的民国。
同样,比如蒙古,“对弱小民族的扶助”的言论,最终不过是为挺进的皇军,寻找傀儡和民兵。
这是一切北方派亚细亚主义者的宿命。哪怕他们在早年,可能憧憬过四海兄弟的美景。
由于与老人服部的关系,该勾勒一下川岛浪速的轨迹。
日本关注满蒙年深日久。1912年元旦中华民国宣告成立后,喀喇沁旗王爷贡桑诺尔布立即向已处于独立状态的外蒙串联。不料俄蒙方面冷淡,于是贡王转而投靠日本。为他搭桥奔波的,正是他的亲戚清朝肃亲王的顾问、自诩“蒙古劳伦斯”的川岛浪速。
川岛浪速为这位王爷搭线,找到了因横越欧亚大陆的壮举,人扶摇直升至陆军大将、马在上野动物园展览的福岛安正。
1912年1月底,民国大典的礼炮声尚未散尽,川岛浪速就与喀喇沁贡王签订了一份契约文件。王爷把卓索图盟的矿产当作担保,向日本借款日元二十万。同时签订了武器购买合同,明记在郑家屯车站交货。军火果然运到了郑家屯。但是贡王的人用勒勒车队满载武器往回走时,半路却被东北军截获,护送武器的数名日本人被击毙。
不久,巴布扎布纠合武装起事。木偶背后的手,依然是川岛浪速。巴布扎布曾积极参与外蒙独立,从而获得过镇东将军等封号。1915年11月,蒙古国政府根据与中国协议,要求正在盐池一带活动的内蒙巴布扎布武装归回原旗。巴布扎布骑兵入境,经由喇嘛库仑庙(今东乌珠穆沁旗府所在),行至白音古秀庙(今东乌旗道特淖尔苏木南侧)时,被前来围剿的多伦守军萧良臣部击溃。
激战中白音古秀庙毁于炮火。后来兴建的新庙,正是我插队草原的公社所在。这个地点,距离川岛浪速的门生,后来在青海扶贫支教的服部老人“度过青春”的农乃庙,仅有六十公里之隔。
若尝试为川岛浪速总结一生,也许已经是时候了。
他的行动,无非是利用了与原清廷肃亲王以及与日本军界福岛安正的关系,梦想在东蒙扮演蒙古的劳伦斯,组织“满蒙独立”。他的思想,则依然能追溯风行于当时的大亚细亚主义。
出于这样的念愿,川岛浪速虽入学于外语学校的中国语班,却更喜欢当时“兴亚会”的思想,在行动中摸索抵抗白人侵略、实现亚洲救亡的实践。于是放浪于中国北方。甲午之战,他充当中文翻译随军,先结识了乃木希典。台湾割让之后,他一时在台湾总督府谋职,后追随同乡福岛安正(当时还是少将)参加镇压义和团的联军,做陆军翻译,住进了北京。
不知确否,据说当八国联军在颐和园和圆明园大肆劫掠的时候,川岛的日军在紫禁城却保护了文物,并受到宫内人等的尊敬。这样川岛得到了清末八大亲王之一庆亲王的赏识。庆亲王委托他参照日本模式,改造满州警务。他参与过北京警务学堂和工巡局的初创,上司便是肃亲王。
而肃亲王的妹妹,正是蒙古喀喇沁王府的福晋(夫人)。一根长久以来、苦其断而难续的线,终于一朝系在了一起。
川岛首先做的,就是把志在远方的河原操子,送进了喀喇沁王府开设的毓正女学堂做教师。1902年前后,日本关东军在东蒙一带尚没有大的作为时,河原操子就住进了喀喇沁旗的贡桑诺尔布王府。她也是个传奇人物;当时一面教书,一面搜集情报。无奈学剑不成,归去日本后做了女演员。老后著书,题为《喀喇沁王妃和我》。
辛亥革命爆发,满洲望族逃窜。川岛浪速奋力地帮助肃亲王一家逃离北京抵达旅顺。这一家,共有五名侧室、三十八个子女、约三十个佣人,共计约六十口之多;全仗川岛浪速斡旋关东都督府,借来白玉山麓的俄国旅馆,供一族男女居住。此外川岛还“营救”了巴林王爷一家逃离北京。川岛并支持这些亡清旧臣组织“宗社党”,渐渐奠定了他在东蒙的基础。
大正4年(1915),川岛速浪寄以厚望的巴布扎布骑兵队,不过骚扰一番而已。中国方面唯用多伦一营守军,就扑灭了川岛心中最后的火星。他只能长叹生不逢时,在巴布扎布覆灭、自己也与日本军部矛盾日深、最后被关东军踢开后,川岛浪速黯然回到了东京。
肃亲王念及川岛无子,就把第十四女金璧辉送给他做养女。信中说:送给你一件玩具。是为川岛芳子。据云,六岁养女在日本长到十八,某日突然哭喊着跑出养父房间。她从那一日起,身着男装,口操男语,出落成一名疯狂的半军半谍的怪女人。
据李香兰回忆录,她初识川岛芳子时,川岛芳子就对李香兰说:“以后叫我哥哥!”在旅馆前厅,她见过川岛芳子在众目睽睽下,解开男裤露出大腿注射毒品。在电影院里,川岛芳子身穿军服,肩上架一只猴,昂首走进包厢。幕间休息时,她在包厢里高喊“没意思——”使全场瞠目。
川岛浪速的这位养女二十岁时,与巴布扎布之子结婚。仪式在旅顺的大和旅馆举行。如某种象征——在满座的关东军参谋和满蒙王族之中,她一身礼服,紧拉着亚细亚主义魁首头山满的手。
后来,紧接着日本陆军在1931年发动的9·18事变,几个月后,日本海军也在上海发动了1·28事变。据川岛芳子判刑书,上海事变的背后,就有川岛芳子的“加势”。
1945年日本战败,她被中国当局逮捕。候审期间,虽然川岛浪速竭尽全力,马上寄来了养女证明甚至征集了签名,但由于他抱养“玩具”时并未给她入籍,川岛芳子不能被认定为日本人。1946年,她以叛国罪被处死刑。
川岛浪速人生的最后一幕,大概上演在“满洲国”的儿皇帝溥仪访问日本之际。“满洲国侍卫处长”工藤作为皇帝特使,对川岛浪速家进行了礼节性访问。那时被称为“浪漫主义者兼革命家”的川岛浪速,已是一位七十老翁。尽管他懂得傀儡一词的含义,还是换上了燕尾服出迎,一面忍不住潸然泪下。
东洋学还是东方学?
1877年,日本出现了最早的大学——东京大学。
十年后,东京大学文科设置“博言学科”,其中有朝鲜语、爱努语、梵语等课目,开了直接掌握研究对象语言这一方法的先河。
1876年,东本愿寺以佛教一宗派之力,向欧洲派遣梵文和印度学的留学生,南条文雄在英国取得了日本东洋学的第一号博士头衔,学成归国。同时西本愿寺也派遣高楠顺次郎赴欧,从德国拿回了博士学位。他们回国后,为日本打下了牢实的印度和佛教学根基。
趁着1900年日本参加八国联军,到北京镇压义和团运动,南条文雄作为东本愿寺慰问使,在北京与日军一起,把黄寺所藏藏语大藏经甘珠尔8类151部350册,作为日本驻北京军队的礼物献呈给天皇(转东京大学收藏);并把十七世纪的106函1016部甘珠尔、252函5001部丹珠尔,以及宗喀巴全书等藏文经典,送给了东本愿寺所属的大谷大学。
对俄战争胜利后,奉天(沈阳)落入日本控制。在另一派东洋学鼻祖,时为记者的内藤湖南的加入下,日本早期学术的开创者们又从奉天、尼泊尔、北京等地,横夺贱买,把大量蒙文、满文和梵文的佛典运回了日本。明治天皇甚至拿出宫内费用,支援这一资料奠基。只是,1912年关东大地震时,保存在东京大学的珍贵经典,被一场业火全部烧毁。
日本东洋学的二十世纪,就这样揭开了篇章。
1897年京都帝国大学开设,又一个学问中心随之诞生。不久第一高等中学校长那珂通世提出划分东洋史与西洋史的理论,在世纪之交迅速发展的汉学科与史学科中,后日学术泰斗如桑原骘藏、白鸟库吉,都是最初的学生。
他们逐渐朝着两个方向集中精力:一是中国本身,一是欧亚大陆。后者的语学侧重倾向,在以后愈加浓重。
在百年的跋涉之后,如果在今日回首眺望,“东洋学”已是日本的骄傲。象牙之塔内的技巧,实证主义的谨严,绵密的学术油彩,浓厚地涂盖了亚细亚主义和帝国雄飞的底色。把它与亚细亚主义并论,其实不太合适。
但它的内容,又远远溢出了学术。确实,在明治以来的一切日本知识分子活跃的角落,都能发觉大亚细亚主义的影子。哪怕音乐、电影、佛教、小说,更无论人类学、考古学,甚至昆虫学,都纠缠着说不清理还乱的背景,都有着发达的思想、人脉、著述。巍然其中的要数东洋学——它与大学的设立、资料的搜集与图书馆学的奠基、田野与现场的调查、诸种语言包括其古语的读破,分流汇聚,蛛网纵横,形成了一种多中心的东方知识体系。
欧亚大陆、伊斯兰世界、中亚及蒙古,宛如一座座巍峨高峰。对这座学术山脉妄图整理,是最蠢的发想。无论哪个领域学科,仅著作一项就是百年积压汗牛充栋。整理它,几乎就是在书的迷宫迷失,几乎就是在茫茫考据中沉没。谁能尽知它的考据艰深与天下志向?道不尽其中复杂的包含!
随笔举一个例子,若桑原骘藏,若想简述他的巨著《蒲寿庚考》,就需要一个领域的读破。以散文的概括,很难容纳他立足十九世纪式的实证学术、以泉州豪族蒲寿庚一家为轴、徐徐勾勒出来的一隅宋元之际的图景;面对那种绵密考证锐利发现、一分正文三分注释、驱使古今中外资料的专深,我也缺乏概括的学力。
当西方实证主义的手段与时代的巨大视野融会以后,他们建树的博大,令人瞠目。或者再选一座“蒙古学”的山岗,观望一眼已有的业绩?
从那珂通世远在明治四十年(1907)第一次以《成吉思汗实录》为题完成秘史的全译以来,仅在《元朝秘史》一点之上,侧重于历史的译本,就有小林高四郎《蒙古的秘史》(1941)、白鸟库吉《蒙文音译元朝秘史》(1943)、村上正二《蒙古秘史》(1970—1976),以及侧重古代蒙古语言分析的、如小泽重男《元朝秘史全释》等诸多译本;加之论文、调查或游记,截止于1980年便有近400篇。再扩而展之兼及广泛的中北亚,仅登录于1988年编《中亚研究文献目录》者,就超过了15000种。
看似雕虫的学术,尤其是时代思潮的产儿。
究竟挑选怎样的例子,才能触及它的本质呢?
白鸟库吉于1907年发表《亚细亚研究乃战后一大事业》,显露了他的初衷:
“国人以为盲于远东事情乃属当然,又欲与西人于其地相争利益。余辈吃惊于国人如此无谋,更深恐靠不易战胜所获之威力,将于和平竞争中消灭殆尽——是乃余辈疾呼亚细亚之研究,唤起世人注意之所以。”
白鸟库吉是一代边疆派学术的代表,他的《蒙古秘史》转写本与汉文刻本共印,查询方便,读着流畅,是我在学生时代使用最多的一册。
他企图模仿英国的皇家亚洲学会和法国的亚洲学会,组织日本的亚细亚学会。虽然最后“东洋”置换了“亚细亚“的名称,但以后日本各亚洲研究的基地和实体,如满铁调查部、东方学会、东洋文库,都能追溯到这个渊源。
与学问的迈进齐步,在白鸟库吉的建议下,日本以京都大学等国内学者为教授核心,在各殖民地和伪政区都创建了大学。
1926年朝鲜的京城帝国大学、1928年台湾的台北帝国大学、以及1938年在长春的建国大学都逐一开学。
有趣的是,最短命、学生最少的“满州国建国大学”,在其中抱负最大。建国大学的倡建者,是著名的关东军决策军官、亚细亚主义者石原莞尔。按照石原的设想,未来的建国大学应该是这样的:
——建国大学完全排除既有大学的教育方法。既排斥马克思主义又排除帝国主义。大学根本的目标是民族联合的实现。它将是日、汉(包括满)、蒙、鲜、俄五族子弟共学、培养不止满洲且囊括中国本土、印度与东南亚的一所亚细亚政治精英养成所。就学期间,学生们将“一块吃、一块住、一块用蒙语朝语或日语打架”;三年在校读书、三年投身社会。尤其后期三年,学生们要进入底层吃苦耐劳,再把体验的内容上升为理论。建国大学打算诚邀托洛茨基、胡适、周作人、甘地、布斯等重要人物任职;但这些受聘者不都作为教授,一部分人将作为“研究的素材”,进入这所“亚细亚大学”。
——如今读来恍如听梦。但这个用日语发出的声音,也并不完全陌生。在这些设想里,除了闪烁着皇国军人的虚妄,若对那时代的亚细亚主义有所理解,也可能听出罕见的使命感。
可叹石原莞尔的宿命,是在挑起血腥战争之后接受历史的嘲弄。即便在日本的殖民地大学系统里,这一所大学也最是毫无声色。临开学才定下的大学校长,由伪“满洲国总理”张景惠充任,典礼挂出的牌子上,写的不是亚细亚的解放,而是傀儡的“建国”。
东洋学还是东方学?
把萨义德的东方学改一字,就是日本的百年老号般的东洋学。它确有东方主义的镂刻烫烤和不退的底色。但企图以东方学理论来断定东洋学,是困难的。
E·萨义德的东方学/东方主义学说,在日本尤其引发了强烈的反响。一部分人在力争表达:日本的东洋学,虽然拖着一条不干净的尾巴,但它的呼唤里也包含着对萨氏所言东方学的揭露和反抗——这种声音,就是亚细亚主义。
是的,一种在帝国主义危机中培育的“天下己任”,使这种东洋学比起欧美东方学,处处深之一层。不仅分庭抗礼,在一些刃口分寸之上,它甚至融入了文明主体的发言。但霸道的己任,也使学术从出生就有一股虚妄的胎味;恰好与仰殖民主义鼻息、啜饮一瓢剩羹于襁褓的中国知识界,互为补足的一对。
东洋学毕竟难于归划东方学的另一个原因,是中国古典确实已属东方的共有,对它的追究,不能与西学的汉学相提并论。
“亚细亚主义”如一个幽灵,未曾轻易消散
日本的亚细亚主义思潮,后来终于在昭和前后分流了。人们说:在左翼走向国际主义方向的同时,所谓亚细亚主义似乎被右翼独占。
中国、朝鲜、日本之间,关于亚细亚的温情对话呈着一副滑稽的洋相。与日本的富国强兵同步,超过五十年不间断的欺凌,难能维持甜蜜的谎言。——日本是亚细亚的解放者吗?对中国和朝鲜而言,简直无疑是狼在问羊:难道我曾打算吃掉你吗?
尽管日本不愿停止过关于亚细亚解放的言说,但是包括中朝,大多数的亚洲人拒绝这一呱噪。一面热衷于对白人殖民世纪的揭露批判,一面却对自己祖国的野蛮侵略百年嘴硬——用儒家的道德术语说,是不知耻的行为。
包括他们津津乐道的土耳其。在那个土耳其遭逢末日之际,日本是列强盛宴上的持刀饕餮者。1919年帝国主义列强召开巴黎和会,核心的目的就是瓜分奄奄一息的奥斯曼土耳其。日本算计良久,它吸着鼻子,嗅着土耳其盟友德国的盘子,一刀割下的却是中国的血肉。
对一部分“真诚的亚细亚主义者”而言,梦想被粉碎了。
从二十世纪初开始的百年同胞诉说,引诱所有中国的机会主义,都迎合过日本的亚细亚主义。但浸血的事实更加雄辩。所以它也引发了李大钊、尼赫鲁不得不站在自己民族的立场,作别样的亚细亚主义解说。
今天沧桑已变,如似种种历史的陈迹,引人激动的主题似乎已经更换,绵延一个世纪的热议,要结束了。
真结束了吗?
不。它如一个幽灵,未曾轻易消散。本来不过是日本一翼的理论,而如今,很多人都喜欢上了它。合纵抗秦,营造新的亚细亚主义、让日本和中国这对怨敌成为同盟——这一思路,常使人浮想联翩,并感情冲动。
时值二十一世纪险恶降临的今日,尘封日久的亚细亚主义,是否还能被发掘出新的含义?
我想是的,唯独今日,亚细亚的梦想才能焕发出光彩。
当新一轮的帝国主义世界征服又汹汹开始,当陈旧的种族歧视又旧帽新颜横行世间,当亚洲的多数民族与非洲、拉丁美洲的众多国家一样又挣扎于贫困、盘剥、威胁、控制——在新的时代感召之下,谋求亚细亚诸国之间,以及亚细亚与整个第三世界的互助、支援与同盟,才具备了真正的意义。
——如果日本能够挣逃出脱亚入欧的魔魇,如果它能放弃跻身列强、在全球化榨取弱小的进程中分一杯羹的私谋,如果它能正视自己祖国的百年沧桑史,他们应该有勇气扬弃、继承、实践,如它的一介平民,抛弃亚细亚主义中的帝国污脏,坚守亚细亚互助的道德大义。
——如果中国能够破除崇洋媚外的旧癖,如果它能清算盘踞体内的大国情结,如果它能在崛起中警惕对弱小民族的歧视,如果它能珍惜自己的包括革命和国际主义的传统,它也应该能判断、尊重、理解、结盟于身居其中的亚细亚,实现一种超越了帝国主义的强国梦。
被动也罢、自觉也罢,两国都必须交出答卷。
东南西北,亚细亚的每一个角落,都正在严峻地注视着。
改定于2008年8月
北京奥林匹克举办之际
说明:
本文授权转载自公众号
“活字文化”(ID:mtype-cn)
文章节选自张承志所著《亚细亚的“主义”》
文中内容不代表东亚评论观点和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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