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波(陈毅想去看陆小波，秘书不解，陈毅：共产党人从不会忘记自己朋友)

1956年的春天的一个星期六，陈毅元帅正在江苏视察，突然他对旁边的省委秘书长宫维桢说：“明天周日，我们去看看陆小波先生。”宫秘书长正纳闷时，陈毅又说：“我们随便过去就行，不要弄得他太紧张，要轻松愉快一些。”见宫秘书长在为如何“轻松愉快”发愁时，陈毅笑着说：“不用太过刻意，就说我想吃他家的肉圆子了。”宫维桢一想，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第二天上午，陈毅在宫维桢陪同下，驱车约两个小时开进了镇江打索街，此时，陆小波先生早已迎候在门前。

◆陈毅元帅

陈毅下了车，和陆小波热情握手，待进入陆府就座后，陈毅脱口问道：“小波先生，我们初次见面是在泰州，你还记得吗？”

“记得！那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陆小波答道，“是在李明扬的席上。” “宫秘书，我认识韩国钧先生，还是小波先生介绍的呢！” 宫秘书长这才恍然大悟。

“那次你说席上的肉圆子味道不怎么样，弄得李明扬尴尬得很！”往事清晰地浮现在陈毅脑海，“后来你说，下次我请你吃我家的肉圆！我今天不请自到了！”

“1949年春节你叫李明扬给我带口信，说不久就要见面，今天果然见面了！” 话题既开，陈毅便从过去说到现在，从抗日讲到新中国的成立，有时沉默不言，有时放心大笑。就餐时，陈毅特别注意到那碗肉圆子，他连吃几个，并问道：“小波先生，怪不得当年你说李明杨席上的肉圆子不行，原来你家的肉圆子确实与众不同，这怕不是有啥秘诀吧，哈哈。”

“其实也没啥秘诀。”陆小波敬了各位一杯酒，款款道来：“肉圆子的原料都是一样，只要掌握肥肉与瘦肉比例，然后各种调料搭配合理，火候掌握得好，就能做出一副好吃食！”

“没错，是这个理，当年我们抗战取得胜利靠的‬就是‬全国各族各界人民紧密团结在一起，靠的是八路军、新四军等各个抗日军队之间的配合，靠的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这个法宝！现在，我们建设新中国，仍然要靠全国各族各界人民之间的团结与配合。”陈毅说着说着就用双手紧紧握住在陆小波的右手。陆小波闻之，手抚胸前，激动地说：“闻君一席话， 胜读十年书。陈老总，请放心，老朽不才，一定……”

◆陆小波

“哈哈哈！”陈毅开怀大笑：“今天是星期天，搞得这么严肃干什么？”说着端起一杯酒站起：“来，大家碰一杯！”

陆小波名锡庚，字小波，1882年生于泰州，8岁到镇江入塾，15岁入马建忠开办的镇江元同钱庄学徒，历任司帐、走街、经理；镇江钱业公所董事，镇扬长途汽车公司董事长，镇江自来水公司董事长，镇江商会会长，江苏省商会联合会理事长。陆小波是镇江商界乃至江苏省商界的头面人物，加之秉性豁达开通，为人极为慷慨，所以在苏北中上层人物的交谊中不但少不了他，而且极受欢迎。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陆小波与辛亥元勋、民国中将冷御秋、实业家严惠宇三人顶香燃烛于镇江都天庙中，并郑重宣誓：永不对日妥协，并嘱示三家子孙，凡附敌、事敌者，不是我后人！因三人对镇江的非凡贡献，镇江民众敬称他们为“镇江三老”。

随着日军铁蹄的践踏日剧，京沪线要返回苏北的难民成群结队于云集镇江码头。陆小波指令镇江各轮船公司微利保本，日夜运送难民过江。3个月中，镇江码头运送难民逾50万人。眼看日军逼近，镇江即将沦陷，陆小波乘11月23日最后一班客轮离开镇江，从此长期移居泰州。日军攻占镇江后，考虑到陆小波在镇江的影响力，于是派遣专使到泰州请陆小波回镇江主持维持会，软硬兼施，陆小波坚不附敌。

镇江作为那时的江苏省会多年，而陆小波作为镇江商界首领，与军政各界均有交往。李明扬时任江苏省保安处处长，陆小波与他过从甚密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大革命时期，管文蔚是活跃在镇江和苏州、无锡、常州一带的共产党领导人。1930年春，管文蔚在开展革命活动时不幸被捕，被国民党江苏省保安处关押在镇江。管文蔚的父亲得知陆小波和省保安处处长李明扬交情不错，就通过丹阳县商会来向陆小波求助。陆小波知道管文蔚是共产党人，更知道这类案子的麻烦，一般的人在白色恐怖下避之千里犹恐不及，但陆小波仍然去找了李明扬，他以镇江、丹阳、金坛三地商会的名义，为管文蔚担保。由于陆小波的努力，管文蔚从死刑改判为15年有期徒刑。

1938年6月，陈毅率新四军第一支队抵进苏南，他着手开辟以茅山山脉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于是他对茅山地区中上层人士的代表人物纪振纲积极开展争取工作。纪振纲带头召集了当地几十位乡绅，为新四军捐募寒衣、提供物资经费支持，最后在出走上海前夕还将茅麓农场200多人的武装及全部装备交给新四军，这对当时军资装备奇缺的新四军第一支队，无异于雪中送炭。

◆陈毅（左）与管文蔚

陆小波不但是镇江商会会长，还是其他企业的董事长与经理，茅麓农场也是他旗下的产业之一。纪振纲在把农场的武装交给新四军之前，特地派农场长葛元舟到镇江来向陆小波请示。陆小波问葛元舟：“新四军到茅山后，治安变得怎么样了？土匪还猖狂吗？”葛元舟回答：“新四军来了后，茅山周围治安变得很好了，土匪也都被新四军剿灭得差不多了。” 陆小波说：“既然现在茅山的治安很好，也没有什么土匪了，那我们还要武装有什么用？纪队长这个建议不错，我也非常赞同，把茅山的武装枪支弹药送给新四军，我非常放心。”

赠枪事件后，陈毅对陆小波留下了良好印象。陈毅三进泰州之前，管文蔚先去泰州为陈毅打前站。

管文蔚到了泰州，陆小波很快就知晓，他跟李明扬是老朋友，跟李长江交往也不错。当年李明扬在镇江当省保安处处长，李长江是副处长。后来国民党顾祝同、韩德勤执掌江苏军政大权，夺了“二李”在省保安处的位子，由韩德勤的嫡系、时任八十九军副军长的李守维取而代之。李明杨与李长江心有不服，他们倚仗桂系的扶持，另外拉起队伍，驻防泰州。尽管如此，但“二李”仍处处受顾、韩打压。陆小波移居泰州后，和拥兵三万的“二李”仍然保持着交往。

管文蔚来到泰州后马上就去拜访陆小波，并对他当年的救命之恩表示感谢，两人都是镇江人，在饭桌上吃起饭来，聊起来的话题是很多的。在叙旧之后，陆小波有一事相求，轮船公司有条船被挺纵扣了，请挺纵司令放行。这种事情无非是税收的事，管文蔚当即一口答应。管文蔚也郑重提出，新四军到苏北，人生地不熟，希望能和 “二李”和睦相处，请陆小波从中周旋一二，陆小波也一口答应。后来证明，陆小波以实际行动印证了他对管文蔚的承诺。1939年 8月，陈毅初到泰州，“二李”戒心很重，接待时处于绝对保密状态，陆小波无从参与。是年12月，陈毅二到泰州，李明扬因大批军火之事不宜被韩德勤听到风声，所以接待陈毅时也不宜扩大范围。

1940年4月，陈毅三到泰州时，虽然突发了两件需要沟通的不愉快事件，但李明扬并未放在心上，酒宴设在“二李”的公馆乔家花园，还请来泰州地方知名人士作陪，陆小波理所当然地入席，得与陈毅首次见面。席间，泰州士绅、知名学者卢止庵多年研究《墨子》，不知出于何种动机，他和陈毅大谈《墨子》。研究 《墨子》的人本来就极少，何况卢止庵已研究到很高的境界，没想到的是，陈毅和他对答如流，不时还谈出一些卢止庵尚未悟知的见地，引得卢止庵大为赞叹：“军人熟读《墨子》，真是想不到，钦佩万分！”陆小波更是夸道：“新四军的陈毅将军上马指挥雄兵，下马锦绣文章！”

陈毅与卢止庵寒暄一番后，他起身走到陆小波座前，小声道：“茅麓农场的事，还有很多的事，让你费心了！我敬你一杯！”说完，一饮而尽。陈毅的话说得不高，但陆小波听得清清楚楚，也完全听懂了。“还有很多的事”是指1930年管文蔚的事，和在20年代末一位共产党的县委书记遭敌人通缉躲在镇江红十字会后院山洞里时，陆小波连续5天，每晚亲自送去饭菜，并最后送去20元钱和一套衣服，帮助他逃出魔爪之事等等。陆小波此刻听了，感觉和陈毅一关系下子靠近了，共产党人是知情知义的！

饭局后，陆小波当即把泰州各位名流介绍给陈毅，尤其重点介绍了韩国钧。陈毅早已听说过韩国钧的大名，立即郑重表示：新四军愿与一切爱国志士携手合作以拯救危局，并希望陆小波能够从中介绍，让他与韩老能够通信。陆小波是个很实在的人，他思考了一下说：“这样，你写封信，我专程去拜望他，当面说，比较容易促成。” 陈毅想了一下，当时韩国钧住在海安，从泰州到海安的路相当远和颠簸，这时候的交通可不是有钱就能改变的，陆小波已年过花甲，这路太不好走，老骨头也要被颠散。陈毅看他诚心诚意的样子，挺受感动，他还是有些犹豫不忍，于是说道：“你亲自去，太辛苦了！”

“国难当头，老朽不能上阵杀敌，但为抗日将士鼓鼓劲、跑跑腿还是应当的！”陆小波说得极为诚恳，“再说，韩老眼下归隐桑梓，深居简出。那韩府的大门，只为熟悉的人开放，小波虽不才，但与韩老有着多年的忘年之谊， 所以还是我亲自去一趟比较好，希望不负将军重托。”

◆韩国钧

过了几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陆小波风尘仆仆到了韩府。 韩国钧时已82岁，童颜鹤发，精神矍铄，陆小波是他看着长大的，于是他唤家人道：“给陆三爷沏壶白开水！” 陆小波在家中排行老三，他不喝茶只喝白开水的习惯，韩国钧当然也是知道的。韩国钧看到陆小波饮下了一杯白开水，于是笑呵呵问道：“老三啊，你好久没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今天怕是有什么事吧，以我们爷俩的关系，也不用拐弯抹角‬了，有事就直说吧。”

陆小波也开门见山，便从李明扬席上初遇陈毅说起，说到陈毅对《墨子》的高论，又说到陈毅率新四军初到茅山，凭着简陋的装备肃匪并打鬼子的事迹。“这些就不必说了，我都知道的。”韩国钧毕竟宦海一生，虽退隐田园，但他对抗日大事还是极为关注的。他对顾祝同与韩德勤放任日寇残害和践踏苏北人民的行为很是不满，对新四军肃匪杀敌的行为极为赞许：“那些打鬼子的胜仗打得很漂亮！很长我们中国人志气。”

听韩国钧这么一说，陆小波再次直奔主题：“陈毅将军久仰韩老大名，对韩老为抗战出力的高义极为钦佩！” 韩国钧摇摇手说：“我一介残躯，走了也就走了，我只是想做一位有尊严的中国人。”他稍饮半口珠兰，面带微笑道：“陈将军的事迹我听说过，他在苏区指挥打鬼子的战斗捷报连连，如你所说，他的学识造诣也很高，如此文武双全之人，我早就想见上一面了。”陆小波听后大喜，连忙说道：“我带来了陈将军的亲笔信，请过目！”“好！这笔字！”韩国钧看完之后，又一边欣赏一边自语：“抗战有人！抗战有望！”

晚饭家宴后，酒酣耳热之时，陆小波说：“韩老，明天一早，我就‬回泰州了。” 韩国钧说：“哎，我也留不住你，你也一路辛苦了，就早点歇息吧！” 这一晚，韩国钧像是觅得一人生知己一样，他小心翼翼地在灯下给陈毅写回信。

◆陈毅与各界人士合影

第二天清早，韩国钧在后花园锻炼一圈之后回到书房，却发现陆小波正在他案前的砚台上研墨，韩国钧接过家人递上的热毛巾，拭了手脸，打趣问道：“老三，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要写字送给我？”陆小波答道：“韩老，你就别取笑我了，我的字哪拿得出手？只是昨晚想到陈将军是位儒将，于是我自作主张替陈将军向韩老讨要一份墨宝，唐突之举，希望韩老别见怪。” 韩国钧哈哈大笑：“说什么墨宝不墨宝的，我那几个臭字有啥‬稀罕‬的‬，是‬我疏忽了，现在我写几个字，你替我交给他，请陈将军指正！” 陆小波连忙理好毛毡，铺平宣纸，然后居旁伺笔。韩国钧走到案前，伸手取过斗笔，边掭墨边推敲文意。稍顷，提笔疾书，一副联语端然在案：

注述六家胸有甲，立功万里胆包身。

陈毅收到韩国钧的复信和联语，十分高兴。他立即回赠一联：杖国抗敌，古之遗直；乡居问政，华夏有人。热情赞扬韩老的爱国精神。

自此以后，陈毅与韩老之间，书来信往，文去诗回，诗文之间，心心相印。韩老更以80多岁高龄，奔波于抗日保土之大业，斡旋于韩德勤、“二李”与新四军之间，呼吁“大敌当前以抗日大局为重。”

1949年春节，李明扬突然到镇江，过陆府造访，得知李明扬此行使命是衔李宗仁之命渡江北上秘晤陈毅，商谈国家大事，陆小波立即为之妥善安排。李明扬南返时，口传了陈毅的嘱咐，要陆小波不要离开镇江，不久就要相见，并赠了陆小波一些砀山梨和山楂糕等。

1949 年 4月22日，国民党第四军军长王作华、国民党江苏省主席丁治磐等先后四次派人登门敦劝陆小波离开镇江去台湾，陆小波 一一称病打发。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陆小波担任了江苏省政协副主席，多次受到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出席全国工商联执委座谈会时，毛主席宴请赴会人士，陈毅等作陪，陆小波被安排首席，毛主席亲自为陆小波挟菜。

◆陈毅与陆小波（油画）

“今天果然再见面了！”陆小波笑呵呵地面对老友陈毅，内心无比畅悦。短短的一场聚会，几番欢声笑语，舒展着挚友情怀，陈毅专程造访陆小波，就是要向人们表明，共产党人知情知义，从不会忘记老朋友，也始终感谢着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