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东林(《金翼》读后｜张頔：家族的兴衰，不看风水看什么)

第一次接触《金翼》是在十多年前，当时算是初窥到人类学的门径。2009年我在人大读历史学硕士，《人类学》是研一第二学期的专业必修课，课程也是以轮流领读经典的形式开展。

20世纪初，探寻中国社会出路的有志青年向西方学习了先进的人类学方法，拿到中国社区来考察中国文化，那些年也是中国人类学的奠基时刻——凌纯声领衔的边疆民族调查，李景汉用时7年写出的《定县社会概况调查》，成为民族与社会调查方面的开篇之作。学者们用西方学术范式对自己家乡的研究，也成就了多本经典，比如费孝通的《江村经济》，杨懋春的《一个中国村庄——山东台头》以及林耀华的《金翼》。

《金翼》这本书的前身是作者的硕士论文《义序的宗族研究》，之后拓展成了小说体裁的社会学研究著作。但它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小说，这部书包含着作者的亲身经验、作者的家乡、作者的家族的历史。它是东方乡村社会与家族体系的缩影，同时又汇集了社会学研究所必需的种种资料，展示了种种人际关系的网络——它是运用社会人类学调查研究方法的结果。

黄东林和张芬洲是书中的两个人物，在他们身后是两个家族的兴衰。年轻时，两家俱穷，遭受着农业贫穷和居无定所之苦。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他俩一脚跳出农田，在湖口镇上开了店。发迹之后，像大多数传统闽人家庭一样，东林和芬洲决定盖新房。两人一同勘测和选择理想房址，请来了风水先生。龙头山前谷底有一片平地，与风水先生说的“龙吐珠”的风水景观十分吻合。为了抢占先机，芬洲瞒着东林在这块风水宝地“起高楼”，东林虽大为不满，却不得不在金鸡山旁另择房址。

及至黄家兄弟的同学香凯来做客，一番言语命名了“金翼之家”：一座形状很像金鸡的山，山峦的一侧如翅膀一般伸向新房。因为香凯是一个有学识的人，他的话比普通乡村的风水师更有分量。这一说法于是从黄家传到村里，又从村里传到镇上，以至于最后东林的房子成了众所周知的“金翼之家”，东林的家族也不断兴旺发展起来。而张家却发生了一连串不幸，这时风水先生对芬洲的“龙吐珠”住宅有了不同的说法，这个原本看似吉祥的地方被穿过龙头山的西路破坏了。对他们家而言，西路就像一把利剑，斩断了龙尾，龙因而死了，这里也就成了不祥之地。

将家族的兴衰与风水相联系，这样的乡土认知让我想到了《白鹿原》——白嘉轩在雪地里偶然发现一株酷似白鹿的植物而后买下原属于鹿家的“天”字号地，从而迎来家族的兴旺。

当然，从科学的维度来看，风水并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对人类学家而言，“风水”更是虚无缥缈，与其说它是对未来的预言，毋宁说它提供的是自证预言的能量——林耀华采用1940年代时兴的功能主义理论，将造成张、黄两家不同结局的根本原因解释为个体对生活的调适与否。

功能学派盛行于20世纪20-50年代，对英国、欧美和整个西方民族学界产生了重大影响，其主要代表有马林诺夫斯基和布朗。功能派主张对社会文化进行共时性研究，将文化看做是一个整体的社会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文化的每一个因素都扮演一定的角色，都有一种功能，研究文化就是研究一种文化中各要素之间的关系、这种文化的整体结构、各要素在这个整体系统中对于外界的调试和内部整合两方面的功能。

《金翼》重视对各种人际关系进行描写，人际关系的重组与生成就构成了全书的主要框架和主题。同时，文中大量关于婚丧嫁娶、节庆、生育等仪式的描写也作为文化系统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对社会结构起着重要的作用。

从主人公的经历来说，张、黄两家都遇到了麻烦和不幸。芬洲不适应家事和世事的变化，导致意志消沉、病痛缠身，并且因他儿子的失误丢掉了重建家园的机会。东林也遇到了类似的来自内外部的打击，但他和他的家人适应了命运变故，一家人团结一致，用人际关系的网“网”住了湖口、古田，乃至福州的政界商界，甚至与土匪有所交情而在被绑架时受到优待。

“金翼”黄家就像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中华民族，像每一个繁衍绵长的普通中国家庭。当生活之网中的某些联结被危机肢解失效时，另一些联结会全力发挥作用。危机来临，只要不是所有生活都深陷困境，那些未卷入危机的联结就会渐渐让人们重新站稳脚跟，打开新的生存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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