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妻(说说称呼的那些事)

我小时候生活在一个刘姓大家族村子里，全村几百号人，只有三两个读过书，用老家人的话说是“老念书人”，这几位老念书人放到现在恐怕连高中毕业都不算。那时的人不讲究学历，只尊崇学力。要说学力，这几位老先生可是方圆百十里有名的。村中其他人除在校学生外，都是当时的扫盲对象，家族的文化状况可见一斑。

由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是本家，人们见面的称呼都不带姓，只呼名字。当然这种现象只限于长辈对小辈，或平辈中

年龄大对年龄小的。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是人民公社体制，生产队里宣布社员名单也是如此，社员花名册上根本就不写姓氏，只有名字。队干部念到比自己大辈分的人名时，就在名字后面加个相应的称呼，如“爷”或“爸”字。

辈份高的人对小辈的称呼，在婴幼儿时呼小名（乳名）。有时干脆把小名中某一个字叠起来叫，如把“建社”就叫“社社”，表示疼爱。随着小辈渐渐长大便变成叫官名（大名）。等到小辈结婚生子，又变成“孩子名+爸爸（妈妈）”的方式了。如“建国爸爸”、“能前妈妈”等。婆媳、妯娌之间也没有直呼姓名的现象。对刚结婚的新媳妇用“丈夫名+媳妇”的方式 称呼，如“社教媳妇”称呼。生了孩子也就变成“孩子名+妈妈”的称呼方式了。

夫妻之间也是不会直呼姓名的。刚结婚互称时用一个很羞涩的“你”，对第三方则称“他（她）”。生了孩子就用孩子名字称呼对方。这个方式是很微妙的，同样是一个孩子的名字，呼夫唤妻时与叫孩子时是有轻微区别的，只有当事的家人才能分辩得清。特别是夫妻之间，相互能分清那次是叫孩子，那次在唤自己，那真是一种默契，心有灵犀！夫妻之间给第三方说到对方时，有时会称“傲屋里的”、“傲掌柜的”等。

小辈见长辈，或平辈之间年龄小的对年龄大的，一般用“排行数+爸（妈）”，“排行数+哥（嫂）”称呼，如“三爸”、“五哥”等。因为家族大，有好几个房头。几个房头就有几个“三爸”或“五哥”。几个“三爸”或“五哥”如果凑巧在一起，靠“三爸”“五哥”就分不清呼唤对象，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名字+爸（哥）”的

称呼，如“建安爸”、“五牛哥”等。这说起来似乎与前文说的长辈对小辈的情况有些混淆，但在我家族特定的场合、特定的人群中分辨清楚是轻而易举的事。

更简便的一种叫法是不管伯叔，都叫“小爸（岁爸）”、平辈都叫“哥”、“哥哥”。

家族之大，无奇不有。我有几个老侄子，年龄和我父亲相差无几，用老家人的话说是与我父亲“年一年二”的人。我年轻时他们叫我“他爷”或“他四爷”，现在看我头发白了，见面就叫小爸了。我感到有些许的别扭，但叫了几次也就默认了，论辈分咱是长辈啊，呵呵！其实，在辈分高的人对下辈（或平辈大对小）的称呼里，也会出现“他哥”、“他爸”的现象（这似乎又是一个容易被外人混淆的概念），比如我对前述几个年龄比我大的侄子就不能直呼其名，而是称“他哥”、“他老哥”或“他大（按排行数）哥”。

长大了，参加了工作，发现同事之间也是不直呼姓名的，相互称“老师”，前面加上姓氏。有时更简单：年龄大一点的称“老”，“老康”“老雷”，年龄想的称“小”，“小何”“小田”。再后来读书过程中，发现在一些古今名人的交往中，书信中，不是特殊需要是不称呼姓名的，去姓呼名，外加“兄”“吾兄”“同志”等。尤其是影视剧中中央领导之间的称呼，除对毛主席称“主席”（对周总理有时也称“总理”）外，其它人之间都称同志：“少奇同志”、“小平同志”。这使我很震撼！拿我祖、父辈那样的文化状况竟然与当代最高官府里的称呼一样，真让人对祖宗佩服的五体投地。（这里提到了大人物，但绝不是攀官附贵，只为说明一种文化现象罢了。）我百思不得其解，祖先们是怎样受到这种文化熏陶，怎样传承这种文化教养的？

我记事起，就听我爷爷把我奶奶叫“我（鹅）说”，对面说话时这样叫，族人面前也这样喊。这叫法听起来有点强势，实际丝毫不影响奶奶在家庭中的地位。我奶奶身材瘦小，三寸金莲，声音洪亮，办事干脆利落，在族中威望超过爷爷。奶奶也不知乐意不乐意，反正是接受了这样叫法。爷爷奶奶相继过世时，我已经二十岁左右了，从没听爷爷叫过奶奶的名字，以致现在我只知道奶奶姓朱。

我的父亲参加五十年代扫盲时识了几个字，连认带猜勉强会看工分本，不会写，母亲更是连钱都不会数。但他们从不叫对方的姓名，离得近说一声“曹”、“你”，离得远就用我们兄妹的名字称对方。对我们儿女，从不当着孙子的面叫名字，需要时就用前文说的“孩子的名字+爸（妈）”的方式呼唤。

我和妻子结婚四十多年，也是不叫妻子的姓名的，不是我假装斯文，而是感觉叫名字实在很别扭，很拗口。不如“你”字来的便当。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

今年春节，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来了，拉家常、抢红包、看春晚，加上孙女外孙女的闹腾，人多又欢乐，热闹极了，我和老伴十分高兴。可就是有一种声音有点刺耳。他们各自夫妻之间直呼其名，一声声连姓带名地叫，脆生生的，像宣判场上读判决书，把人心里的快乐能冲淡大半！他们的孩子都不小了，当着孩子的面也冷拉拉地喊，甚至对孩子也是直呼姓名，没有一点长幼柔情，家庭氛围。论文化，他们可都是大中专院校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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