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迪(「生命启示录」那些人为何自杀？)

生命启示录 第1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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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五，

平淡无奇的一天，

无意间点开了一个姑娘的朋友圈。

里面，空白的头像，空白的背景图，空空的过往。

只有一条状态，停留在2017年的2月。

上面是一封遗书，几个字，“生而为人，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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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以前，好像是12,11年，上海商城办了个“巧迪尚惠”的活动，这个品牌现在已经糊了。可是，当年，它的品牌代言人可是杨幂。

那天作为彩妆模特，我们很早就到现场了，都窝在观众席后排打盹，看舞台上的那些彩妆公主Dancing girl反复彩排。我记得当时带队的经纪一个叫肉肉，一个菜菜。那么多经纪都叫Andy，Lorry，Tommy，这俩名字，真与众不同，让我记了那么多年。

那天肉肉跑过来说，挑着眉毛，很激动地说，今天杨幂来哦。几个小姑娘都挺开心，毕竟当年《宫》很火....肉肉继续说，MIC也来哦。

我问，哪个MIC？

就是Made in China男团。

我心里懵了懵，我这人平时也是个追综艺，选秀的狂热少女，也算是一些明星的亲妈粉了，这么火我竟然不知道。我当时才20出头，一个洋气又前卫的年纪，可我竟然不知道MIC。

顿时我就静若寒蝉。

肉肉走了后，几个小姑娘齐刷刷地问，MIC组合是谁？

这时，我心情才安宁，大家都不知道，那我就继续打盹儿吧。

中午的时候，肉肉喊我们吃饭，再去换衣服。去楼梯口领中饭，又是汉堡，我和另外一个叫做邈邈的姑娘坐在楼梯台阶上一边啃汉堡一边聊天。

我说，做活动，我最讨厌汉堡了。邈邈一边自拍一边吃汉堡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我，为啥？

我说，因为所有的汉堡都很干瘪，吃起来就像树皮。

邈邈把自拍神器放下，好奇地问我，你吃过树皮？

我说，没有。

当天是真饿了，慢吞吞地就把汉堡吃了下去。之后换衣服、上妆、standby，流水线的操作，再熟悉不过。

下午的时候来了很多媒体，一瞬间扑面而来的镁光灯齐展展地停留在签到板上，dancing girl踩着恨天高纷纷进场，千娇百态，全身上下都堆砌着一种金属与夜店混搭风的bling bling。

我当时忽然有点反胃，好像是中午的树皮在我胃里慢慢发酵，一点点发芽，成长，撑开，让我想吐。我坚持了一会，再也忍不住，然后跑去洗手间，我找个最靠里的单间，插上门，开始吐。树皮就像撑开的油纸伞，要破膛而出，我很努力地吐还是吐不出来。我把手伸进喉咙里，就像抵达生命的终端一样，很用力地拨动喉结，然后哇的一声，我把树皮都吐了出来。按下抽水，看着四溅的水花风风火火地顺流而下，伴随着我抠吐的眼泪花儿一并流去，我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后来，从那天起，只有遇到不可避免地吃汉堡的活动，我都会很镇静的慢慢吞下汉堡，当我感觉它像油纸伞一样撑开时，我就会又难以自持地跑去洗手间的最靠里的单间，插上门，开始吐。

后来，我在吐的时候遇到一个女孩，她躲在单间里抽烟，静静地看着我吐，她问我，你既然不喜欢吃汉堡，为什么还要吃？

那一刻，我有点儿恍惚，是说，我不喜欢吃汉堡，我为什么要吃呢？

她说，你看我，也不喜欢吃汉堡，别人吃，我就抽烟玩手机。

然后她把她的烟递给我，我有点犹豫。

她说，都共用一盒粉饼了，还差这支烟吗？然后笑盈盈地看着我，这种笑意落拓不羁，有着让人亲近的魔力。那天开始，在我心间撑开的油纸伞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云雾不散。

直到有天，我遇到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那天我在金桥，心情非常不好，我抬头正好看到一家汉堡王，我心中有种奇怪的对冲概念，吃了它你的坏心情会被更坏取代，那坏心情本身的坏就失效了。

就这样，我踌躇不前地进去点了一个大份汉堡，还是同样的树皮配方，同样的树皮味道，一点点渗透入肠胃。吃完后，我在座位上酝酿了半个小时，就感受大了油纸伞慢慢撑开，我开始想吐。

我拎着包，穿过走道，推开一道道门，跑进洗手间的最靠里单间，像从前一样抠吐。吐完，平静地推开门，出去。

再后来，但凡遇到很糟糕的事情，让我很难过的事情，我就会去吃汉堡，然后当油纸伞撑开时，跑去洗手间，用手直达生命的终端，换得顺流而下的安静。

很快我跳出了这个圈子，不曾在以姿色示人，我有了固化的工作和固化的圈子。伏案的人，笔耕不辍的文，日复一日。生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滚滚前行，没有旋涡，没有不安。

直到...

直到...上周五，无意间看到一封朋友圈的遗书，那个人，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正是我在上海商城时认识的邈邈，那个爱拍照，又好奇的邈邈。

朋友圈里面，空白的头像，空白的背景图，空空的过往。

只有一条状态，停留在2017年的2月。

上面是一封遗书，几个字，“生而为人，对不起”。

手机里正在放着玉置浩二的歌，款款深情和无尽悲伤都一下子澎湃而起，像起了场大雾，我看不清她，也看不到自己，迷迷糊糊地，我无法描述那个状态，似乎有种对峙感。

悲伤，迷茫，重叠和重坠旋涡，伴随着哭泣，入睡。

一夜，尽是扁平的梦，全都是活生生的人。

醒来后已是下午，我点了汉堡外卖，吃完后，很撑，很恶心。坐在床边，捧着塑料袋，抠吐。

中指一点点抵达喉结，拨动着我纤柔的神经，吐了。

释放出心中的饕餮，我趴在床边，却再也没有那顺流而下的心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溯洄从之的情绪，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多年前在上海商城，邈邈在自拍，我说，所有的汉堡都很干瘪，吃起来就像树皮。

她好奇地问我，你吃过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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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我在朋友圈里看到过一个姑娘，用摔碎的玻璃渣把手腕割得血肉淋漓，然后把手浸在盛满水的浴缸里，血液像蜿蜒的红蛇，慢慢渲染出一片凄惨的绝望，令人触目惊心。

我当时就给她发了微信，我说，你别自残了，告诉我，你在哪儿，我来找你好吗？

其实我不认识她，可能连点赞之交都不算。只是当时真的惊呆了，人在一瞬间会很有多情绪，但是恐惧是最令人窒息的。

我握着手机直愣愣地看了15分钟，可是杳无音信。

等了很久她并没有回我，直到几天后，她才回了信息，她说，谢谢，当大家都在问我，你怎么了的时候，只有你愿意来找我。

后来她说，因为做模特减肥，暴食，催吐，吃药，胃溃疡，已经十年了，看不到希望，也走不出绝望。残缺的活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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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在疯狂暴食，那时候的我不敢去医院，我觉得那里遇到的每个人都挂着痛苦的表情，看着他们就像是一个个残破的布偶，等着医生用同样的针法来缝缝补补，我害怕成为同样的布偶。

于是，我自己上网搜索，凭借着对暴食同类的嗅觉，我很快发现了百忧解这个东西。

就像童话故事里公主碰到了的纺锤，一睡就是一百年。

百忧解就是这个纺锤，扎进我身体里，让我很多时候都想睡觉。身体是困倦的，它想要卸下重负，沉睡过去。

恍惚，总感觉每天在梦中穿行，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药物在体内慢慢build up，很缓慢，我所期待的“今天醒过来世界会不一样”其实证明是“今天醒过来世界依旧一样”。

好像提前到了84岁，记忆力衰退很快，情绪像波澜不惊的湖面，你丢下一颗石子，竟然连微漾都没有。心里的黑洞似乎开出来一道缝隙，有光线，模糊、柔和，似乎触手可及。

依旧分不清，那是梦还是药物炮制的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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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听闻人说过，很多人喜欢收藏冰裂纹的蜜蜡，他们觉得那是美丽和古朴的气息，即使有裂纹，那也是一种残缺的美。

可是，人呢，如果是人有了裂痕，还是美好的吗？

我想不是美好的，而是忧伤的。

每个人的降生都携带着预设的疑问，只是这个疑问在有些人身上是隐性的，她们毫无知觉；而在有些人身上是显性的。我想我，和上文的这些姑娘们所携带的疑问，都是极其显性的吧。我们的困惑一直横亘在生活与幻境之中——我为何会如此？

我们一生都在寻找原因，探索抚平裂痕的方式，在漫无目的生活中漂流着，怀念根源，向往从善。我们用过了很多方式，有人走向了自我戕害，有人依靠药物苟延残喘，心中的裂痕在渐渐扩大，似乎总有那么一瞬间，一切都要分崩离析。

如同，天黑了，别人以为是灯关了，而我们以为是自己失明了。

这就是恐惧吧，无法比拟，却深谙其道。

这是一篇没有目的的文章。

很多时候无意间的一个瞬，会让情绪跌落入巨大的谷底。

就像我上周看到邈邈的空旷的朋友圈一样，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离世了，甚至连知道的勇气也没有。

我只知道，当我在注视着她朋友的时候，我能感觉死亡也在注视着我。

那一刻，我仓皇的不行。我如此敬畏死亡，可是当连死亡都变得廉价，那我该如何是从？

所有忧患的人都卷入了虚无的黑洞中......

谨以此文，聊表心中那些惶恐。